谢辞猛地摇头,却因牵动后背疼得闷哼。
他想起刚刚被行刑时,侍卫往他伤口上撒盐时,虞萦皎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时他就想,这辈子就算死,也不能让这声音再为他响起。
“我、我去偏院……” 他撑着胳膊要起身,却被虞萦皎按住肩膀,力道大得惊人。
“坐下!” 虞萦皎突然拔高声音,伸手扯开他浸透血的中衣。布料黏着皮肉被撕开的瞬间,谢辞闷哼着攥紧床单,指节泛白如骨。
“为什么要替我挡?” 虞萦皎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道伤口,喉间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想起苏芙笙被箫御珩扣在龙辇里的模样,想起谢辞被按在椅子上时,抬头看向她的那一眼 —— 那眼神里有恐惧,有愧疚,唯独没有怨恨。
谢辞的额头抵在床柱上,想起成婚时他说 “皎皎,往后我定护你周全”,如今却连自己都护不住。
“你是谢府的主母……” 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我不能让你出事。”
文生不知何时己退到门外,廊下的鹦鹉突然发出清脆的啼叫,惊破一室凝滞的空气。
“以后?” 虞萦皎打断他,抬头时眼底有泪光闪烁,“以后你若再敢替我挡刀挡枪,我就 ——” 她咬着下唇,终究没说出 “休了你” 三个字,而是抓起床头的金疮药,“就把你绑在这床上,日日看着你喝药!”
谢辞望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忽然笑出声,却因牵动伤口疼得龇牙。
虞萦皎瞪他一眼,指尖蘸着药膏轻轻抹在伤口上,动作却比给初生幼猫上药还要轻。窗外的玉簪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钻。
谢辞忽然觉得,这满室药香,竟比他偏院的苦艾味,好闻上千倍万倍。
“陛下好狠的心,怎么能说打就打?” 虞萦皎的指尖蘸着金疮药,却在触到谢辞后心狰狞的伤口时猛地缩回。
谢辞望着她泛红的眼角,想抬手替她擦掉泪珠,却瞥见自己掌心的血污。
半年了,他连碰她的资格都没有,又凭什么替她拭泪?
喉结滚动着咽下腥甜,他忽然想起书房里那幅被陛下捏在指尖的春宫图。
“这不算罚。” 他的声音像落在青砖上的枯叶,干得发脆,
“你带娘娘去花楼,典当皇室珠宝……” 他顿了顿,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换作旁人,早该剥皮揎草,悬在午门示众。”
虞萦皎的指尖骤然收紧,药罐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
她想起陛下掐着苏芙笙下巴时,眼底翻涌的猩红,却在看见苏芙笙落泪时,指腹轻轻擦过她唇角。
原来帝王的怒火,从来只烧向无关之人。
“那个小倌……” 谢辞颤抖的提起这个,“真的是你的?”
虞萦皎对上他眼底的认真,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了。
“记住,这小倌,日后都只能是你的。对陛下、对旁人,都要咬死这句话。”
他看着她迷惑的眼神,忽然笑了,几分苦涩与无奈,
“陛下对娘娘的占有欲,容不得旁人觊觎半分。
你瞧着后宫三千佳丽,不过是陛下装点门面的摆设,唯有娘娘,是他心尖上的朱砂痣,碰不得、伤不得,
若是知晓你带着娘娘去寻旁人,怕是要搅得这皇城天翻地覆。
雷霆之怒下,莫说我们两家,便是这京城,怕都要被血色浸染。”
虞萦皎猛地捂住他的嘴,这是她第一次触碰他的肌肤。
谢辞却反手握住她手腕,将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虞家、谢家,满门老少的脑袋,都在你一句话里。”
虞萦皎手指轻颤,急忙从他手中抽出。
窗外的玉簪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虞萦皎忽然发现,谢辞染血的脸,在晨光里竟比她案头的白瓷人偶还要好看。
“谢辞,” 她抓住他染血的袖口,布料上的金线硌得指尖生疼,“以后别再替我挡刀了,好不好?”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带着哭腔。
谢辞望着她泛水光的眼睛,忽然想起《诗经》里的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原来欢喜到极致,是会疼的。
有些心意,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也会在某个血与泪浸透的夜里,破土而出。
“好。”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虞萦皎刚替谢辞裹好最后一道绷带,指尖还沾着金疮药的苦香,起身准备去探望雪幽炼,她还要给他置办一些家当。
谢辞艰难坐起,脸色苍白如纸,却偏要扯出一抹笑:“花楼昨夜被血洗了。”
“你说什么?” 虞萦皎猛地转身,膝盖撞在床沿上,“谁做的?”
“我。” 谢辞抬眼,盯着她发间晃动的珍珠步摇,“奉陛下的旨。”
虞萦皎满脸的震惊。这个姐夫,手段可比她狠多了。
“还有,你置办那所宅子, 陛下的人此刻怕是己经搜到了城郊。”
虞萦皎喉间发紧,雪幽炼垂眸簪花的模样在眼前闪过。她见过苏芙笙画他时的笔触,见过他们初遇时的眼神 —— 那不是陌路。
苏芙笙的执着会让她发疯般寻找真相,雪幽炼不能死。
“谢辞,救他。” 她声音发颤,指尖攥紧他染血的衣袖。
谢辞望着她骤然泛红的眼眶,哑着嗓子开口“好。”
他从胸口摸出半块刻着牡丹纹的腰牌,塞进她掌心:“拿我的私兵调令去城郊老宅,地窖第三块青砖下有个暗格。”
“暗格里是什么?” 虞萦皎盯着那腰牌上的 “谢” 字,指尖发颤。
“二十个死士,三车火器,还有……” 他顿了顿,望着她发间未落的金疮药粉,“我替你养了三年的影子。”
“影子?”
“替死鬼。” 谢辞扯动嘴角,伤口牵扯得他闷哼出声,“找个身形相仿的乞丐,换上雪幽炼的衣服,在老宅放把火。记住,要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虞萦皎浑身一震,忽然想起谢府偏院那间从不许人进的屋子:“可陛下的暗卫……”
“暗卫只认证据。” 谢辞松开手,指着那把焦尾琴,“你瞧这琴,断了一根弦尚可换,若是整架琴烧了 ——” 他指尖划过琴身的蜀锦琴囊,“谁还会追究断弦的真假?”
虞萦皎忽然明白过来,攥紧腰牌的指甲几乎嵌进皮肉。
她想起苏芙笙画雪幽炼时,笔下那抹挥之不去的温柔,终于咬牙道:“我懂了。你好好休息。”
说罢虞萦皎就火急火燎的出门了。
谢辞痴迷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得很开心,他终于,能为她所用了。
“文生。” 他将早己写好的休书塞进檀木匣,交代道:“把这个和库房钥匙一起。” 烛光映得他眼底的血丝通红,“若我三日后未归,你便把这个交给她。”
“大人!” 文生扑通跪下,“您这是何苦?”
“唯有我担下私通花楼、谋逆犯上的罪名,才能让这件事彻底了结。”
他忽然咳嗽起来,血沫溅在休书封口的朱砂印上,洇开一朵妖冶的花。
“去长宁郡主府。” 他摸出一枚琉璃瓶,里面装着淡金色的粉末,“把这个混在她的安神汤里。”
“这是……”
“忘忧散。三日后她会忘了天香馆的事,只记得自己迷上了个戏子,与人争风吃醋。”
文生攥紧药瓶,“大人就没想过…… 告诉夫人您的心意?”
谢辞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想起虞萦皎替他上药的柔情,这一世,他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