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突然换成了清冷的声音,余木也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那刚才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余木也默默翻了个白眼。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眨眼间己经是乌云密布。
白光划陡然过天际,雷声轰隆,从远处翻滚而来,随后便是响炸耳朵的震雷。
头顶笼罩着的灰雾渐渐侵袭,余木也仰头,一滴雨水滴落在脸上。
紧接着,是两滴三滴,雨水溅落在鞋子旁,如珍珠般碎得七零八落,很快就和形成的小水流汇聚在一块。
大暴雨来得没有预警,铺天盖地的雨水从西面八方坠落,余木也躲避不及,校服就成了一片深色。
毫无章法的大风卷起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将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余木也猝不及防,被风刮了沙尘进入了眼睛,忙低下头,她刚才己经跑到了门卫室,但还是没有避免被这场夏雨“造福”的运气。
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掉的,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程追熙还说了句什么,慌乱之中并没有仔细听清楚。
不过也无妨,程追熙说什么也不重要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话。
她没有带伞,门卫室里也没有多余的伞,余木也本打算等雨小一点再离开,但是老天爷却好像要把多日的雨水积攒起来,一次性排空。
这场大雨持续得无休无止,天空仿佛提前拉下了夜晚的帷幕,教室里的灯陆陆续续点亮了。
他们还有最后一门考试,本就寂静的校园因为天气原因,而显得更加肃穆。
余木也没准备回教室拿伞,反正也要淋雨走过去,还不如打车回家来得方便。
只是天公不作美,在暴雨天气,平日里像春笋般无穷无尽的车子此时也销声匿迹了。
余木也蹲在屋檐下,忍受生理期的疼痛,正打算给佟栀发条信息,头顶却蓦地一黑。
她先是看到了一双锃光发亮的皮鞋,然后是修长合身的西装长裤,视线再往上移,便是撑着雨伞的手,最后定格在那张淡然的脸上。
雷声依旧,比之前更甚。
余木也呆呆地看着眼前人,垂下来的发丝还滴着水,的肌肤冰冷一片。
她最没有想到的人出现在她身边,穿过了车水马龙,跨过了如雾如烟的障碍,走到了她眼前。
握伞的手微微倾斜,黑色的雨伞划开雨帘,稳稳地将她完全挡住。
余木也在过去几年中经历过很多场这样的大雨。
第一次遇见程追熙时,暴戾的雨水斜斜穿过遮阳棚,淹没了后院,爷爷心疼自己种的菜无一幸免地倒伏在地上,而对于个子矮矮的余木也来说,好似见到了汪洋大海。
那个下午,她盯着黑黑的天空,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了,于是不哭不闹地坐在墙角,数着倒计时。
可是她闻到了清新的泥土气息,夹杂着糖醋排骨的香味,点亮了她的眼睛。
天空逐渐放晴,有人在屋内唤她。
她搬了一条凳子,站在上面踮起脚尖,透过并不清晰的窗户向里面张望。
母亲那时候还留着乌黑的长发,身上挂着围裙,脸上笑意温暖,她捕捉到了窗外小小的身影。
“木木,家里来客人了,是爸爸的朋友,进来玩玩吧?”
余木也嘟着嘴摇头晃脑,寻找母亲嘴里所说的客人,可是一不小心,凳子打滑,她摔了个西仰八叉。
身上头上沾满了泥和杂草,招来了一片笑声。
她瞪大双眼,看到一个好看的陌生大哥哥从里屋走了出来,含着笑在她身边蹲下来,低头为她清理污垢。
他的动作轻缓,指腹很温暖。
可是余木也知道他在憋笑。
“你就是余大哥的女儿?”
余木也眨巴眨巴眼睛,声音脆脆的:“哥哥好。”
男生纠正她:“你应该叫我叔叔。”
余木也固执道:“哥哥!长得好看的都是哥哥!”
男生但笑不语。
之后印象深刻的暴雨就不那么美好了,混着血水味的雨水至今仍然会缠绕在她的梦魇中。
还有程追熙离开的那一天。
十岁那一年的雨,好像格外的多。
是了,不仅十岁,每一年,她都会经历好几场暴雨。
只是早就习惯了,所以不觉得。
后来爷爷去世,母亲也离开了。
她慢慢接触到诸如此类的自然气象,早就不会把它同世界末日这样的念头放到一块了。
父亲喝醉了酒,会看着天空发呆,他对余木也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物是人非。
在父亲遇见佟栀前的一个傍晚,雨过天晴,天气闷热。
余徕捧着酒瓶对余木也说:“木木啊,当时你要是没有生下来多好。曾兄不会出事,追熙不会离开,你妈妈,也不会抑郁,你爷爷他啊……说是定数,都是定数吗?”
余木也站在没有开灯的客厅中,看到余徕无力支撑,跪倒在地,喉咙嘶哑。
“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他老人家健康平安,长命百岁的人就是他儿子我了,可为什么都要离我远去,你以为他的脑梗怎么来的?还不如被你和你妈气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了。”
余木也抹了一把脸,发现自己没有哭出来。
被父亲贴上“害人精”这个词,她居然没有哭出来。
寒意从脚底升起,余木也打了个寒颤,才从回忆中挣扎出来。
而程追熙居然没有开口催促她。
“你怎么过来了?”
程追熙歪了一下头,说:“来看看落汤鸡的笑话。”
余木也留给他的电话大多数是忙音,程追熙话音未落,就被那头的倾盆大雨掩盖。
赵不厌拿回了自己的手机,说:“这孩子估计忙着避雨,没空搭理你。”
程追熙扭头看向朦胧的窗外,霍然起身。
赵不厌拦住他,问:“你去哪?”
程追熙打开他的手,说:“去接人。”
他对余木也说:“还不起来?你在这里安家了吗?”
余木也声音小小的:“脚麻了。”
然后她听到程追熙“啧”了一声。
又“啧”!
她又没让他来。
可不等她反应,一只大手便禁锢了她的胳膊,随后轻轻一拉,余木也就被迫站了起来。
小腿立刻通电般地阵痛,余木也失了平衡,一个跟头栽到了程追熙身前,下意识伸手扯住了他的衣领。
程追熙皱了一下眉,拨开那只爪子,却仿佛碰到了冰块。
余木也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细看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小幅度地抖动。
余木也很快就站好了,并且主动退了一步,在伞下和程追熙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我不是故意的。”
程追熙冷笑:“我看你也不敢。”
他也不管余木也有没有淋到雨,能不能跟上来,迈开腿就往车子的方向走。
余木也思考了几秒,还是决定先屈服于当下的环境。
程追熙带她来到车子旁,余木也正要拉开后面的门,就看见程追熙拉着脸看她:“你把我当司机使?”
难道还能当什么?
余木也扯出一个敷衍的笑:“我以为你带了司机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在伸手之际又被打断。
“等等。”
又要干嘛?
程追熙打开后备箱,从里面翻出一条毯子,抛给余木也:“披着,别搞脏我的车。”
余木也气得咬牙。
她不情不愿地裹上毯子上了车,嘟囔:“那么嫌弃还过来干什么?”
程追熙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他瞥了一眼余木也,说:“安全带。”
余木也不得己从毯子里伸出手,磨磨蹭蹭系上了带子,随后又立马缩了回去,连同湿漉漉的脑袋,也一起藏在毯子里,只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在外面。
车窗紧闭,没有呼啸的冷风,毯子把她包得紧实,余木也身上的寒意消失得很快,久违地感受到了温暖,就连腹部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我看着雨开始变小了,你回自己要去的地方就行,我自己可以坐其他车回去,这条毯子我洗完还给你。”
余木也一副不想和他多纠葛的态度,程追熙懒得理她这些毛病,他说:“可以,我过来的油费你要全部负担,这次回去的,你平摊就可以,另外,昨天的费用你还没结。”
余木也把脑袋靠在车窗上,看着窗户上雨丝成线,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有气无力道:“知道了,我会给的。”
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车内的气氛沉默得有些诡异。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余木也开口问道:“程叔叔,你让我去宠物店,是不是想给叉烧报仇?”
“补偿的手段而己,在乎那么多形式干什么?”
程追熙开车很稳,目不斜视。
那还真是为了她枉费心机,腾出时间去给她找这么一个地方。
“这是补偿,那逼我和佟观星分手就是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