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悄然浮起的光点,清晰地跃入脑海——寻城。
那是深藏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只属于幼时顾璃月的秘密花园,亦是她告诉以轩他堂妹璃月在寻城。六岁那年,她随父亲短暂驻守过那座宁静的江南小城。青石板路,小桥流水,巷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枣树,还有树下慈祥的阿婆……那里没有将军府的威仪,没有朝堂的纷争,更没有江以轩带来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沉重选择。在那里,她只是顾璃月,一个可以赤着脚在小溪里摸鱼、可以爬到树上偷摘青枣、可以肆意大笑的野丫头。
“璃月在寻城……”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带着久违的、近乎陌生的轻松感。
决心如同破土的春笋,瞬间变得无比坚定。她需要喘息,需要空间,需要找回那个被“宁安王”身份层层包裹下,几乎遗忘了的、最初的自己。
“母亲,”顾宁安从母亲怀中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己褪去了彷徨,只剩下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清明,“我想出去走走。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沈语凝看着女儿眼中那抹不容置疑的坚决,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没有追问去哪里,只是沉默了片刻,抬手再次为女儿理了理鬓角,指尖带着无尽的怜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去吧,”沈语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放手的力量,“去做你想做的。家里一切有我。只是……万事小心。” 她深深地看着顾宁安的眼睛,仿佛要将所有的叮嘱和牵挂都刻进去,“记住娘亲的话,心之所向,方为归途。”
顾宁安重重点头,心中酸涩与暖意交织。她迅速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青色布衣,长发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简单束起。推开沉重的后门,一股带着秋夜凉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她没有回头,瘦削却挺首的背影,决然地融入了将军府外那片无边无际的、沉沉的黑暗之中。
“宁安王”病重,需离京静养。这道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次日清晨的朝堂上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几位素来与顾宁安交好、或家中适龄女儿正对其虎视眈眈的老臣,听闻这消息,脸上都露出真切的忧虑和惋惜。金銮殿上,那高高在上的帝王,面色沉静如水,只淡淡颔首,吩咐太医院务必尽心,便再无多言。他端坐龙椅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挡了深邃的眼眸,无人能窥探那平静表象下,是否也有一丝波澜。
寻城。
当顾宁安,不,此刻她只是顾拾月,风尘仆仆地踏进这座江南小城时,仿佛一脚踏入了时光缓慢流淌的河流。空气里弥漫着水汽的清甜、草木的芬芳,还有巷子深处飘来的、若有似无的炊烟气息。一切都与她记忆中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角落缓慢重合。
她住进一家临河的小客栈,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清澈的河水就在眼前流淌,倒映着两岸斑驳的白墙黑瓦。清晨,她混入赶早市的妇人之中,听她们用软糯的乡音讨价还价;午后,她倚在客栈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看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黄昏,她沿着青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任由晚风拂过面颊,带走连日来的沉重与疲惫。
她刻意避开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举动,像一个真正的、无牵无挂的旅人顾拾月。然而,属于顾璃月的印记,却总在不经意间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