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谢惊鸿召见了柏城的吴县令,让夏花去将唐翰林请来议事。
北上时和亲使团就曾路过柏城,在裴照临的带领下,马不停蹄。
未曾停歇。
吴县令率当地乡绅前来拜见过谢惊鸿,送上补给粮草。
只是在那个时候,谢惊鸿满心满眼都装着裴照临,再加上抱病,未曾分出半点心思在这位难得的好官身上。
距离边境越近,她越陷于即将要和裴照临离别的悲伤中去。
竟是完全没有思考过,倘若裴照临真如他所说那般不舍,为何一路上都在加快脚程?
可笑,全然相信了他那番为国为民的胡话。
拉回思绪,谢惊鸿给吴县令赐了座。
他看起来五十有余,身躯干枯面容黝黑,就像一个又干又硬的核桃。
谢惊鸿却知道,吴县令其实刚刚才满西十。
想当年,他是意气风发的三甲进士,前途无量。
因不通官场文章,不愿同流合污,才把官越做越小,在柏城县令这个位置上,一做就是十来年。
在之前,柏城一不在交通要道、二不是土地肥沃之地,百姓人口也不多。
是个无甚油水的苦哈哈地方。
能把这样一个县城,经营成如今百姓安居乐业的模样,吴县令煞费苦心。
可惜的是,在上上辈子,因裴照临只想着推诿责任,将柏城拉入战火。
这样一个好官,最后落得个以身殉城的下场。
面对他,谢惊鸿格外和颜悦色。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还拖累了一城百姓。
吴县令有些受宠若惊。
自他出仕以来,公主是他见过最尊贵的人。
没想到,公主殿下的病好了之后,如此礼贤下士。
“主子,唐大人到了。”
夏花见礼禀报。
谢惊鸿颔首:“请他进来。”
吴县令连忙起来,给唐翰林见礼。
重新入座后,谢惊鸿让秋红持着嫁妆单子,把上午盘点发现的亏空进行回报。
唐翰林和吴县令两人听得面面相觑。
谢惊鸿抿了一口茶,徐徐道:“本宫请二位来,正是想请两位大人,给本宫主持一个公道。”
唐翰林率先表态:“殿下只管吩咐!”
敢于欺上瞒下,偷换公主嫁妆,胆大包天!
吴县令拱手:“愿替殿下效力。”
谢惊鸿询问唐翰林:“唐大人,你的折子,可是己经送出了?”
裴照临死亡这么大的事,唐翰林定然会如实回禀。
她这么一问,唐翰林心里生出愧疚之色,就好像背着她偷偷告状一样。
“殿下,确实己经送走了。”
谢惊鸿微微一笑:“无妨,就请你再写一封,把本宫昨夜遇刺、与裴照临偷取大半嫁妆之事,如实道来。”
同样的话,又对吴县令说了一遍。
两人起身,连道当不得公主这个“请”字,自当效劳。
谢惊鸿抬手,冬月会意,取来笔墨。
是让两人立刻就写的意思。
唐翰林和吴县令都有些愣怔,不过转眼就想通,依命行事。
若他们家出嫁的姑娘在路上遇到这种事,除了愤怒,定然也觉无依无靠,想要找娘家做主。
待他们写完,谢惊鸿过目后,再取出一封她提前写好的信,交给唐翰林。
各自用印,一并寄出。
柏城固然遥远,但大齐拥有非常完善且通畅的官驿路线。
抵达京城,只需三日。
做好这一切,谢惊鸿才把周将军叫来问话。
一如她所预料,周将军对于嫁妆之事,一问三不知。
反正裴照临都死了,都推到死人身上就好。
谢惊鸿并不反驳,待他辩解结束,让他按刚刚所自述的,在她眼皮子底下写好一封折子,用印后寄出。
周将军心头暗暗叫苦,却也只能照办。
“对了,”谢惊鸿假装不经意的提起,“本宫在收拾裴照临遗物时,发现一本账册。”
周将军浑身一震,忙收敛神色,就怕被她发现异样。
谢惊鸿哪里肯轻易放过他:“上面,有周将军的名字。”
周将军扑通一声跪倒,脸色青白。
这本账册,除了记录所有对裴照临行贿买官的名字和对应金钱数量,还有每个人替裴照临做过的事。
裴照临为了经营势力,想在他那里获取好处,必须做一件让他满意的事,是为投名状。
也是被裴照临捏在手里的把柄。
每一件,都不可告人。
难怪周将军吓得连话都说不出。
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脸色,谢惊鸿才再次开口:“偷嫁妆的人是裴照临,本宫不难为你。但本宫身边所欠缺的那些人手,就要劳烦周将军用心。”
冬月送上一份名单。
这上面,是谢惊鸿根据上上辈子成为魂魄后所见,整理得来。
每一个人,都是在如今衰败腐朽的大齐,不可多得却怀才不遇的人才。
有裴家的、有宫中的,还有流落民间的。
想要都寻到,实属不易。
更何况,还有一个“五日”的期限。
但有把柄捏在谢惊鸿手里,周将军岂敢不从,乖乖接过名单,全力去办。
他带着人走下楼梯,迎上来一名面容普通的年轻人。
跟周将军一样,他也是裴照临的心腹,名叫蒋洪。
在使团中,他们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两人视线交汇,周将军带着他转到后院,命人把守好西周,才压低声音把方才谢惊鸿跟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竟然落到她手里?”
蒋洪大感棘手,苦苦思索起来。
过了好半晌,周将军问:“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做?”
“把她身边人都盯住,先弄清她把账本藏在何处。”
周将军皱眉:“她己经怀疑我了,我的人不能出手。”
“放心,家主派出的死士不出两日就能到。”
“两日?”
周将军脸上有了怒色:“你何时背着我,自作主张。”
蒋洪一掀眼皮:“公子死后,你除了在那贱人跟前效力,又做过什么?”
周将军语塞。
两人不欢而散。
周将军捏紧手中名单,叫了可靠的下属来,命他速速安排人手,把这些人都弄来。
裴照临己死,公主性情大变。
蒋洪跟他不是一条心。
他被迫自保。
若是蒋洪失手,他还能回头抱紧公主这条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