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将军脸色憔悴,眼底青黑。
看起来,就像在一夜之间老了十余岁。
他的性格说好听点就是老实,不好听就是懦弱无能。
年轻时,他仗着一手好刀法,曾经也意气风发过。
若是生在盛世,说不定会立下赫赫战功。
可惜,生不逢时。
出发前,他以为送谢惊鸿北上和亲,是一个既轻松又能攒资历的好差事。
被裴照临挑中时,还高兴得请同僚去酒楼吃了顿好的。
毕竟,裴家不缺人手。
比他更有资历更能打的人,就有好几个。
一路上,裴照临为正使,他为副手。
一文一武,他只需听令行事即可,责任做不到他头上,他更乐得轻松。
谁知道,竟成了眼下这等光景?
裴照临死后,他就陷入茫然,前途顿时变得一片黑暗。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待回京后,还不知道会怎样。
裴家会不会迁怒于他?
上面会不会降罪?
都是未知数。
他以为己经很糟糕了,还发生了让他更绝望的事——公主嫁妆在他的看管下,被付之一炬。
抱着侥幸心理,一首拖着不敢来请罪。
听见谢二公子到了,他才匆匆求见。
他是裴家的人,跟谢家不熟。
但是,也听过谢二公子风光霁月的君子名声。
当着二公子的面,公主殿下会手下留情吧?
他是这么想的。
可很快,就后悔了。
谁说谢二公子是翩翩君子?
骂起人来,比公主殿下更狠更扎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敬你一句将军,你不如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对得起这两个字吗?”
谢淮舟语气冷淡:“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你又有哪一条?”
“堂堂七尺男儿,不想着杀敌报国,苟且偷生于世,连公主的嫁妆都保不住,还有脸来请罪!”
周将军被骂得抬不起头,跪在地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是啊,从什么时候起,他活成了这副模样?
“你若是自杀谢罪,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谢淮舟“砰”的一声放下茶杯,茶水溅了大半出来,沿着桌沿滴滴答答往下方流淌。
周将军被这句话激起了心头火气,武将的血性。
仅仅一瞬,很快熄灭。
上有老下有小,他要是死了,家人又该怎么活?
正当他羞愧难当之际,听见谢惊鸿缓缓开口:“罢了,二哥你就别再责怪他。”
周将军心头一喜,又听见她继续往下说,语气轻飘飘的。
“他只不过是一个听命于裴家的提线傀儡,何来主见?”
谢惊鸿语气轻蔑:“本宫不想罚你,平白脏了我的手。你自回去吧,找你主子请罪,是死是活都与本宫无干。”
裴家的手段,她是知道的。
周将军因为胆子小,只是裴照临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干脏活的人不是他。
因此,并不在她的复仇名单上,谢惊鸿不愿另造杀孽。
和亲使团里人员芜杂,大体上分为谢裴两家的人,另外还有大公主埋着的棋子,比如死去的蒋洪。
她正在一步步的肃清、收服。
让周将军离开,使团剩下的人就更加纯粹。
就让他自食因果。
闻言,周将军浑身一震,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怎么了?”
谢惊鸿奇道:“你没听错,本宫不罚你,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还不走?”
谢淮舟不耐烦地垂目看着他:“是我妹妹心善,换了我绝不轻饶!”
周将军一动不动。
地板上,落下一颗豆大的泪。
被指使、被轻视。
被呼来喝去、被人看不起……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为什么在此刻,谢家兄妹的话,让他情绪翻腾,难以自抑?
他犯下这么大的过错,“逐出使团”这个惩罚,比他预想中的要轻很多很多。
可是,他不甘!
他不明白这股情绪从何而来。
但他不愿意再随波逐流,他想替自己争取一回。
“不。”
他用了生平仅有的勇气来拒绝。
“你?”
谢淮舟大奇,俯身看他:“你糊涂了?非得挨板子是吧,我这就叫人进来。”
周将军猛地抬头,眼里有了光亮。
“公主殿下,二公子!”
他抱拳道:“末将不才,倒也有二两力气三斤刀法。从今日起,愿在公主麾下效命!”
与其灰溜溜地滚回京城,等待裴家降下的未知责罚。
不如痛定思痛,投奔公主,与裴家割席。
还能有一线生机。
谢惊鸿柳眉微挑,眼底是掩不住的讶异。
说实话,她从未想过要收服于他。
不过,见惯了那个唯唯诺诺的周将军,眼下的他,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她看了一眼谢淮舟。
谢淮舟会意,“哼”了一声,叫了他的大名:“周子安,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不信你。”
周子安早就想好了:“末将立刻修书一封回京,把家人都接到柏城来。”
一举两得。
既能以家人做质,又能就近保护。
比起赌咒发誓,更让人相信。
谢惊鸿笑了,意味深长道:“周将军,使团明日就要与北蛮和谈,本宫很快就要北上,并不能在柏城停留。”
“你真的相信,本宫能庇护你的家人?”
她并未打算在这个冬日北上。
重生回来,哪怕身具异能,这副身子骨仍然娇弱。
在末世早己习惯的血腥异味,如今会泛起生理性的恶心。
需要她极力遏制,才不会露出端倪。
否则今天去柴房时,她就不会站在门外,让苏定远去查看蒋洪的死活。
她无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测试草原上的暴雪究竟有多厉害。
在末世,种种极端天气她早就经历够了。
此外,如今的她,才刚刚收服了一些人心,势力太过薄弱。
她要钱、要人、要城池。
只有建立了自己的地盘,她才拥有足够的底气北上。
否则,史书上那些和亲公主的悲惨下场,就是她暗淡的未来。
她可不愿,到了草原后再挣扎求生。
那跟听天由命又有什么区别?
跟赫连骁结盟,只是她的其中一项筹谋。
这一世,她不会再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
但这个打算,她连二哥都没说过。
周子安如何知晓?
她的眼底,泛起危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