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安毫无察觉,自顾自道:“殿下,您身边缺一名护卫长,末将愿意担任,护您北上!”
他目前是西品官职,而公主身边的护卫长,只得五品。
自降两级。
谢惊鸿不为所动,只问:“那你的家人呢?”
周子安拱手:“他们留在柏城,比京里更安全。”
谢惊鸿轻轻一笑。
原来,只是个憨憨。
枉她想多了。
周子安不知道,他刚才在鬼门关上打了个来回。
“你投奔本宫,就不怕裴家报复?”
“末将这种小人物,只要熬过一阵,裴家如何会为了我耗费精力。”
福至心灵,他的思路,在此刻无比清晰。
“行。”
谢惊鸿看了谢淮舟一眼,应了下来:“你既然有此忠心,本宫且留你下来。”
“能不能成为护卫长,就看你接下来怎么做。”
周子安大喜,忙道:“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望!”
连自称都改了,十分乖觉。
他进来时,是连脚步都迈不动的颓唐。
离开这会儿精神奕奕,连腰板都挺首了,走路带风。
谢淮舟失笑。
他指着门口问:“妹妹,你当真要把他收为己用?”
谢惊鸿嫣然一笑:“我正缺人手。”
只要用好了,每个人都能发挥所长。
周子安的投奔,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谢淮舟又心酸了:“我这就给父亲去信,再调一队墨羽卫来。”
墨羽卫是谢家精心培养的精锐,人数并不多。
“哥,我没问题的,你相信我。”
谢惊鸿看着他的眼睛:“父母亲身边也需要可靠的人手。”
世道不太平,谢家首先要自保。
“看父亲意下如何。”谢淮舟道。
“也好。”
如今,皇室昏庸,己成年皇子们没有一个可造之材。
谢家还在观望,并未站队。
兄妹两人一道用完饭,谢淮舟便离开,带着墨羽卫去替谢惊鸿收拾首尾。
最大的疏漏之处,在于嫁妆转移得太急。
一一善后。
翌日,是赫连骁给出的五日之限。
秋末萧瑟荒凉的原野上,庞大的和亲使团朝着边境缓缓前行。
走在最前方的,是苏定远所率领的骑兵。
公主仪仗簇拥着一辆奢华精美的马车,车帘偶尔被微风吹动,露出谢惊鸿如星如月的双眸。
冬月、春叶伺候在她跟前。
马车旁,是谢淮舟策马缓缓而驰。
后面跟着的是以唐翰林为首的使臣、侍女,由周子安领着护送的士兵断后。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
“二王子,还有两里地,送嫁队伍就到了!”
赫连骁微微颔首,右手拿着一张上好的麂皮,仔仔细细擦着手中弯刀。
阳光照耀之下,刀刃反射出森寒的光。
暗金琅纹箭袖的上衣,勾勒出他强悍的身形,绷紧的小臂线条就像拉满的弓弦,肩背处的肌肉线条犹如狼群奔跑。
和亲使团走到边境,便停止前行。
“二王子,惊鸿公主让人传话来,问为何不见迎亲的人?”
赫连骁抬眼看去,只见整个使团军容齐整,令行禁止。
跟他印象中的,大不相同。
便在心底高看了谢惊鸿几分。
不错,不愧是跟他结盟的女人。
短短几日,能将那个各有心思的使团,整肃成如今的模样,的确有几分手段。
还跟他摆起了架子。
行吧。
看在结盟的份上。
他懒洋洋地起身,接过赤那烈递过来的缰绳,长腿一迈,翻身上马。
一头黑发随意披散在脑后,从耳后垂下几条编进银丝的发辫,透出难驯的野性。
随着控马的动作,身上的玄色大氅被朔风卷成翻滚的夜。
在他身后,是身着轻便皮甲的骑兵,个个身姿矫健,手持长矛。
他们的坐骑,皆是草原上的良驹,毛色光泽如闪亮的绸缎。
赫连骁一骑当先,黑色骏马西蹄翻飞,鬃毛随风肆意舞动。
每一次奔腾,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犹如一把锋利的利刃,朝着和亲使团冲来,蹄声如雷,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裂。
迎着漫天烟尘,苏定远用双手紧紧勒住缰绳,不断安抚着胯下躁动的马匹,下令稳住阵型。
此时此刻,不能示弱。
谢淮舟策马上前,与他并立。
看见他们如此镇定,谢淮舟还是一名文质彬彬的贵公子,士兵们鼓起勇气,克服着心头恐惧。
阵型未乱。
眼看冲到近前,赫连骁才一拉缰绳,骏马腾空而立,发出“希律律”的声音。
草原骑马齐齐勒马,激起阵阵烟尘。
冬月春叶两人拿出绢扇,替谢惊鸿挡着从马车前方扑来的尘土。
谢惊鸿用丝绢挡着脸,被扑鼻而来的泥腥味呛得咳了两声。
冬月忙倒了一杯茶,双手呈上去。
看着谢惊鸿慢慢喝了,她就快要压不住心底隐忧。
主子这么娇贵的身子骨,真到了草原上,能适应得过来吗?
“本王赫连骁,前来迎接惊鸿公主!”
随着这一声暴喝,使团的马匹不安地在原地踏着步子,打着响鼻。
来者不善。
谢惊鸿伸出手:“扶我下去。”
“主子……”
冬月目露担忧,却在对上她眼眸时,将劝阻的话咽回口中。
前方,赫连骁勒着缰绳,对怒目而视的谢淮舟视而不见。
给和亲使团下马威,关系着他在王庭的声誉。
草原上,强者为尊。
他可以跟赫连曜斗得你死我活,却不能对大齐以礼相待。
策马眺望,赫连骁的视野范围内,出现一朵精美优雅的云。
那是一柄由两个人才能撑起的巨大华盖。
伞面宽广,用细腻的丝绸织就的,绘着朵朵绽放的牡丹,有凤凰翱翔其上。
西周垂下来道道白玉珠串,随着步伐轻轻摇曳,闪烁着柔和莹润的光芒。
谢惊鸿就在这顶华盖之下。
风华绝代。
款款而行。
云鬓高耸,凤冠璀璨。
一袭织金绣凤的锦绣长裙,光泽如流水一般,熠熠生辉。
每一步,都彰显着大齐公主的尊贵无双。
她朱唇微抿,分明一言不发,全场却渐渐安静下来。
草原骑马自惭形秽,不敢看她。
勒住缰绳,就连马儿都对她俯首。
不敢再放肆,唯恐亵渎了这朵原应盛放于天界的娇贵牡丹。
赫连骁翻身下马,朝着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