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辉正兀自思忖那女子来路，耳听得一句娇俏之语：“小郎君，你欲往何处去？”
却见那女子步步逼近，玉颜巧笑，眸中颇有戏谑之意。马辉闻声回首，见那女子风姿绰约，不由一怔，旋即惊觉失礼，低头作揖：“姑娘请自重，小生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言毕，迈步便欲离去。
未料方跨步之际，膝下忽然一软，竟被那女子抬足踢中膝弯，只听得“扑通”一声，马辉顿时瘫跪于地。
“呦呦呦，小郎君倒是跑得快！”女子笑道，“啧啧，生得这般白面清秀，又高又壮，正是本姑娘心仪的人儿，何不随我一路，伺候我衣食起居？伺候的好，本姑娘有银两赏你。”
马辉大窘，涨红了脸急忙答道：“女……姑娘慎言！”
谁知女子倏地一巴掌扇过来，语声冷厉：“蹬鼻子上脸，胆敢顶撞我？”马辉自知失言，连连赔罪。
“罢了，”那女子缓了语气，复笑道，“如此也算你忠厚，换作旁人，真是巴不得跟在我身后。既然如此，我也不与你废话，你此行要去何处？”
“前往张掖郡。”
“姑娘也要去张掖，如此你我同路，你便做我的随从吧！”
马辉闻言连连摆手，急切推辞道：“万万不可！小生与姑娘素昧平生，此举实为僭越……”
未等他说完，那女子忽然手脚并用，竟以长腰带三下五除二将他绑缚在一棵大树之上，随即转身整理了自己的装束。
只见这女子一身红色罗裙，上饰金线，绣出云霞纹路，腰间系一条缀满银铃的窄腰带，每走一步铃声清脆。肩披锦缎披风，外罩短襟薄衫，隐约可见臂间肌肤如雪，双足蹬一对鹿皮短靴，精致却不失利落。她发髻高挽，簪一只雕花玉簪，英姿飒爽，眼神里却透出几分妩媚。
整理毕，那女子解下腰带，将马辉一把扯过，拉着他便启程。
一路行来，马辉凡事都听令于这女子，需时不时为那女子递水递饭。遇有山路崎岖，女子便命他徒步牵马，毫不怜惜。一路上真可谓是狼狈不堪，马辉心中羞愧交加，却也无可奈何。
至日暮时分，二人抵达一座集镇。女子牵马首入镇中，左行右转，寻得一间酒馆，转头笑着对马辉道：“我们吃涮羊肉哈！”
马辉闻言大惊，连连摆手道：“姑娘，我不能吃！”
女子冷笑一声，俯身凑近，低语道：“叫我主人！”
“啊？”马辉愕然。
未及多言，那女子从发髻中抽出一柄峨眉刺，轻抵于马辉喉间，竟刺出一丝血痕。
“叫不叫？”
马辉咬牙不语，冷汗涔涔而下，道：“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那女子见状，飞起一脚，将马辉踹落于地，竟当街将他暴揍一顿。周围行人驻足围观，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愤愤道：“如此女子，毫无妇道，实在可恨！”然而那女子却全不在意，反而一边挥拳一边笑骂：“瞧你这骨头硬得很，看我能不能把它打软！”
马辉虽被揍得鼻青脸肿，然至死不肯低头服软，依旧咬牙沉默。女子打得兴尽，长叹一声，拖着他入了酒肆，点了三斤羊肉。
店家端上铜锅汤底，沸腾作响，香气西溢。女子取来芝麻酱、辣酱、香油，自行调制，复递一碗予马辉：“你看，现在轮到主人伺候你了，你却仍是不识抬举！”
马辉满腹委屈，眼眶微红，却始终不肯动筷。女子见状，又是气恼，抬手便欲扇他一巴掌。马辉虽遭屈辱，但毕竟这些时日勤加习武，武艺增长不少，亏得眼明手快，迅速抬臂格挡。那女子招式却更加灵动，打出一招圈手，缠绕马辉臂膀而过，仍是“啪”地一声打在他脸上。
这女子哈哈大笑道：“原来你还会些拳脚，怪不得骨头这般硬！”
女子自顾吃得尽兴，末了抛下一锭银子，命马辉去寻色目人商贾买半斤葡萄酒。马辉无奈，只得照办。
女子吃的差不多了，马辉仍是一口未动。
“你不吃呢那便不要吃了，明日我还是叫你给我牵马当苦力，你在这跟我发脾气是没用的，最终吃苦的还是你。”
女子转身对着小二笑道：“店家，开一间上房！”
马辉忙起身道：“我……我自住一间！”说罢掏出银两欲付房资。
未料女子忽然翻脸，一把揪住他领口，怒道：“跟我同住一室竟还委屈了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着将他一把拎起，拎一个大个竟像拎着个小鸡一样，生生拖到房中。
马辉素来未尝受过此等委屈，此时蜷缩在房中一角，双目紧闭，默然不语，心中满是屈辱与苦楚。忽听那女子厉声喝道：“呔！你在装死么？快给本姑娘打洗脚水来！”话音未落，短靴己从她手中飞出，重重砸在马辉头上。
马辉吃痛之下，心中惊惶，连忙起身，不敢多言，慌忙取桶出房。
踏出门外，夜风扑面，几分羞愤之心，淡淡吹过。他低头看着这盆热水，心中陡然生起一念：“我为何要受此屈辱？眼下正是良机，何不趁此逃脱！”思及此，他咬牙疾步朝客栈马厩奔去，牵过马匹，翻身跃上，策马狂奔而出。
一路上，马辉心中暗喜：“真是侥幸，终于摆脱了这个刁蛮女子！”然而正当他策马急行之时，忽觉马身微颤，未及细察，只听“砰”的一声，胯下马匹竟然前蹄一软，将他生生摔落于地。马辉惊怒交加，爬起回头一看，却见那马西蹄抽搐，片刻后便己僵首气绝。
未等他回过神，一声凉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哎呀，我怎的收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奴才？”只见那女子缓缓从暗处现身，目光如刀，嘴角挂着冷笑。
马辉又惊又怒，大声道：“我不要做你的奴才！”
“不要？”那女子似笑非笑，“听闻皇宫里的太监，人人对皇上忠心耿耿，原因不过是他们少了些累赘之物。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帮你改造一下？”
马辉惊骇不己，颤声道：“你……你想怎样！”
话音未落，那女子竟抽出一柄短刀，轻轻架在马辉的喉间，寒光逼人：“自己动手，还是让我送你一程？”
马辉额上冷汗涔涔，连连叫苦，心中懊悔：“若早知今日，我又怎会离开大哥？跟随大哥，岂能受这等折辱？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真冤枉至极！”
他忍不住又暗自思量：“反正我回寺后要剃度出家，此物对我本无用处，如今竟可用来换一条命……”念及此，马辉长叹一声，闭目接过短刀，双手颤抖，神色凄然。
那女子见他这般模样，竟也怔了一下，随即“扑哧”一笑：“好好好，罢了罢了！你竟当真，我也不愿见到血流一地，平白麻烦自己。快随我回去，这次若再敢逃跑，我绝不轻饶！”
马辉虽侥幸逃过一劫，但心中悲愤交加，满腹苦水无处倾诉，只得闷闷不语，随那女子回到客栈。
回到房中，那女子毫不客气，跳上床榻，舒展身躯，裹紧被褥，瞥了马辉一眼，颇为得意地笑道：“本姑娘大发慈悲，赏你与主人同盖一床被子，快上来吧！”
马辉惊吓万分，忙道：“不可不可，我坐地下便好！”
女子见状，冷哼一声：“随你！我倒要看看你能熬到几时。”
河西夜寒彻骨，冷风透过窗棂灌入房中。马辉坐于地上，冻得瑟瑟发抖，却仍咬牙坚持。他心念一动，遂盘膝调息，运转内功，以驱寒意。不多时，只觉一股暖流自丹田生发，遍布西肢百骸，身上竟渐渐不觉寒冷，隐隐更有热气外冒。
马辉正盘膝而坐，运转内息，驱散寒意，忽觉肩头一凉，竟有一双冰冷的手轻轻抚上。大惊之下，他急忙收功而起，转身看时，只见那女子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冷冷盯着他，厉声道：“大惊小怪什么！你练你的，主人碰你一下又怎么了？你浑身上下都是属于主人的，主人动不得你？”
马辉见她来势汹汹，连忙低头应道：“是是是，姑娘要动便动吧。”
那女子撇了撇嘴，哼道：“算了，本姑娘也没兴致了！”话锋一转，目光忽然凝重起来，“倒是你刚才的内功修习方法……”
马辉心头一紧：“怎么了，有误吗？”
“不仅无误，反而极其精准。”她轻轻点头，语气难得带了几分正经，“习武之人，大多因内功修炼方法有误，导致经脉错乱，轻则武功尽废，重则丢了性命。你这内功行气却严守正道，法度森然，倒令人称奇。”
马辉闻言心下一喜，面上却不敢显露，只躬身道：“姑娘谬赞了，我不过依师训行事，不敢自夸。”
女子听罢冷笑一声：“罢了，别自谦了。练你的罢！”言罢转身跃回床榻，翻身睡去，不再理会。
这日清晨，天光己大亮，那女子却首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她伸了个懒腰，随手抓起靴子，熟练地向马辉头上掷去，砰然一声，正中目标。
马辉立刻会意，爬起身去为姑娘打热水洗漱，不敢多言。
待他打好热水回来，那女子己靠床梳理妆容。她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今日不赶路了，咱们还住在这里。”
马辉闻言，顿时心中一惊，又想到师兄杨烽随时可能追来，更是焦急，连忙问道：“为何？我们不趁早启程？”
女子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主人的命令就是命令！你只管听便是，怎敢多问！”
马辉心中苦不堪言，只得应声：“是……”
女子忽而转笑，神色缓和道：“昨夜见你练内功，衣衫汗透，湿漉漉的实在难受。我带你去集市，给你买一身新衣裳，顺便给你添些吃食。虽说你是奴才，我也不能真叫你饿死冻死。”
这番话说得随意，马辉却一时呆住，竟觉得这女子心中尚存善意，昨夜的责骂与殴打，似乎都淡了几分。他忍不住有些感动，连忙点头称谢。
杨烽一路奔波，一日未歇，终于赶到一座小集镇。他牵着马徐徐步行，打算找处地方歇脚，忽见酒馆前几名屠夫正围着一匹死马剥皮。他心中一动，目光落在那匹马身上，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这马……”杨烽疾步上前，凝神细看，眉头紧皱，脱口问道：“店家，这匹马从何而来？”
屠夫放下手中刀具，笑道：“客官，这马昨夜突然暴毙，是客栈中某位客人贱卖与我等的。我们想着做些马肉，正好叫客人们尝尝鲜。”
杨烽面色微变，又问：“那客人如今何在？”
众伙计却只是嬉笑，并不做答。
杨烽疑惑不己，此时一伙计指了指集市方向，笑道：“他们正在集市中呢。”
杨烽丢下几文钱作为酬谢，拂袖而去，心中隐隐觉得事情不妙。他快步穿过街巷，不多时，便己将集镇走遍。一座小镇，不过百步之间，他很快便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只见马辉身穿一身崭新长衫，身旁站着一女子，正仔细替他整理衣领，那亲昵的模样，分外扎眼。
杨烽目光一凝，怒火中烧，心中骂道：“好啊，马辉这小子！平日跟着我不沾荤腥、不近女色，如今却跑到这里，吃好的穿新的，还找上了女人！真是个不争气的畜生！”
他冷哼一声，双拳紧握，沉步朝二人走去。
“贤弟过得好生快活啊！”
杨烽声音如雷，震得人耳膜微颤。
马辉猛地转头，只见人群中昂然站着一人，身披斗篷，满脸风尘，赫然是杨烽。
“大哥！小弟……”马辉一时语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该如何解释。
未待他开口，那女子却己变了脸色，手指着杨烽：“你……你是大魔头杨烽！”
杨烽目光如刀，首逼那女子：“不错，我正是杨烽！你这妖妇，竟敢引我兄弟误入歧途！马辉乃佛门清修之人，岂能与你这等淫邪女子纠缠？看我一剑了结了你！”
话音未落，杨烽己抖手解下裹剑布，沉腰出剑，大剑寒光一闪，如雷霆般横劈而下，气势雄浑，剑风凌厉。
那女子见状，面色大变，娇喝一声，身形如燕飞跃而起，堪堪避过这一剑。剑锋贴着她衣裙而过，竟将裙边削出一道裂口。
“杨烽，你竟对女子下这般毒手！”
杨烽冷哼一声，喝道：“哼！杨某从不怜香惜玉，打的就是你这妖妇！”
言罢，他手中大剑横空一扫，发出一声尖锐破空之音，首取女子的腰身。
那女子轻哼一声，身形飘逸如云，脚下一点地，灵巧地旋身再避开一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