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宁一地,民风淳朴。自马辉来此歇息许久,见村中百姓安居乐业,心中亦觉宽慰。村中既无官府繁苛之政,亦无官兵骚扰之乱。桑榆虽为此地长老,却并不以村长自居,仅为村落执法断案,充任判官捕快之职。村中一应事务,皆由村民自行商议,秉承多议少决之道,各司其职,和谐共处。
魏凌飞与马辉每每目睹此景,皆觉新奇。二人看桑榆治村有条不紊,治理刁民恶霸如治家常事,不觉津津乐道,满怀赞叹。
魏凌飞拍案赞道:“桑长老之治村之法,当真高明!”
桑榆闻言,微微一笑,道:“此法非我独创,乃陈长老所授。他老人家平生学问渊博,曾撰写一部《拜占庭见闻录》,虽未尽成,但我偶得一观,获益良多。那拜占庭国,虽远隔万里,却政法清明,民心安稳,与我蒙古国一地大为不同。我私以为,拜占庭国朝代更迭之事,恐难再见;反观我蒙古,却正行至末路,恐为百姓所弃!”
魏凌飞捋须笑道:“此或正是大明王苦苦寻觅之‘无主之世’罢。我虽一介武夫,不谙文道,但见百姓日益安康,自觉不虚此行。你等文人谋士所议,我魏某虽不能悉解,然眼见为实,足可放心追随诸位!”
桑榆微叹一声,道:“然我等百姓,未得拜占庭国千年根基,虽日日讲述此新法,民间仍多有不解、不服之声。要得天下大治,或需数百年、千年之功,几代人接续努力,方可成事。”
魏凌飞沉吟道:“我晓得,驯化我等百姓,就像万年前先祖驯化牛马一般。而今,我辈若能让百姓脱却牛狗之役,化为堂堂正正的人,此生虽死亦足矣。”
马辉素来专注练武,此刻满头大汗,闻得此言,不禁凑近插嘴道:“若真如长老所言,百姓皆化为人,这世间可便没有仇杀了吗?”
桑榆闻言,捋须朗笑,拍马辉肩膀道:“仇杀乃人性之所使,岂能尽绝?我等所为,不过是使犯恶之人得其应有报应,不令其逍遥法外罢了。若如佛家所言,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则世间作恶之人更无忌惮,岂非笑谈!”
马辉点头道:“若果真如此,或天下可得太平。”
三人言谈之间,俱对未来美好景象心生向往。桑榆见天色渐晚,遂进屋取出猪头肉数块,又拿出珍藏多年之西凤酒,朗声道:“今日寒冬凛冽,正宜饮几杯烧酒暖身。二位请!”
魏凌飞闻言,长笑道:“有肉有酒,英雄所愿!桑长老之盛情,我魏某岂能辜负?”
马辉亦觉豪情顿生,与二人对饮数杯,浑身通泰。
正饮酒兴尽,桑榆忽长叹一声,眉间浮现忧色,道:“圣姑和彩儿己往张掖郡收拢教众,我亦需带领余下教众返回总教地界。如今官兵连番截杀,此地虽乐土,然己难以久居。”
魏凌飞闻言,点头道:“河西虽地广,但我等毕竟人多,耳目也杂,实难藏身。我愿助桑长老一臂之力,分批转移教众,不叫官兵寻得半分破绽。”
桑榆望着魏凌飞,眼中满是感激之色,道:“魏长老一片赤诚,桑某心领,但我对魏长老却无以为报,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魏凌飞朗声一笑,摆手道:“我等同心协力,为的是还百姓朗朗乾坤、教他们安居乐业,何来谋私之说?”
桑榆听罢,忽神色一变,指着魏凌飞笑道:“魏长老虽言无私,但有一物,你必然想要之极!”
马辉闻言,放下杯盏,睁大眼睛望向桑榆,神色中满是好奇。
桑榆压低声音,道:“魏长老,你出自少林,定知少林派至上绝学‘梵天功’。此乃少林秘传内功,堪称天下第一,有此功相助,魏长老无敌于天下矣!”
魏凌飞闻言,两眼微微放光,然而须臾间,他又摆手正色道:“我魏凌飞全身上下哪都不硬,唯独骨头硬!我既言凭我自身武学造诣,争天下第一,便绝不稀罕旁门秘法,更不屑偷学少林派武功!”
桑榆见状,面露笑容,转头对马辉道:“魏长老虽言如此,但他心中未必不想。这些时日,他既教你青海密宗刀法,又照料你起居,可是用心良苦!”
马辉低头默然,片刻抬头,郑重道:“我明白,马辉是知恩图报之人。魏长老曾救我性命,教我武艺,恩重如山。但马某绝不愿做偷盗之事!若有朝一日,我能凭自身努力学得‘梵天功’,定不负魏长老厚望,将其倾囊相授!”
桑榆闻言,目露欣慰之色,轻轻点头道:“马辉兄弟为人正首,实为我辈楷模。然有一事,你需谨记在心。”
马辉恭敬答道:“桑长老请明言,马辉定当铭记。”
桑榆收起笑意,神色凝重,缓缓道:“西域少林寺一案,血海深仇,乃官府嫁祸白莲教之阴谋,旨在挑拨武林同道与我教为敌,扰乱天下百姓安宁。此事须得昭告天下武林正道,令其看清局势。你若有朝一日重返少林寺,务必要劝诫行止方丈,莫再与官府狼狈为奸,自误同道!”
桑榆言罢,双手紧按马辉双肩,目中精光毕露,将自己的重托悉数交予对方。马辉感受到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亦郑重地点头道:“桑长老之言,马辉记下了。若有机会,我必向行止方丈陈明利害,劝其回头是岸。”
魏凌飞一旁听得,眉头微蹙,忽叹息道:“马辉兄弟,我本不愿你再回那等险恶之地,但既然你身负此责,我也不便阻拦。不过少林僧人虽披袈裟,未必真是慈悲为怀之人,你入其中,须步步为营,防人暗算。到那时,可没有我护着你了。”
马辉感动,拱手肃然道:“多谢魏长老教诲,马辉定当谨慎,不辱使命!”
几日后,桑榆、魏凌飞与马辉等人商议,将教众化整为零,假扮商队,分批向河湟地界转移。桑榆亲自指挥调度,而魏凌飞更是西处奔走,护送队伍,未敢有一丝懈怠。
马辉随队而行,心中却时时浮现冉尔烟的面容与教诲,竟时不时地走神出去。
马辉长叹一声,翻来覆去,脑海中冉尔烟的面容愈加清晰。他心中自嘲道:“我这是怎么了,为何总是无法将冉圣姑赶出脑海?她是白莲教圣姑,而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小卒,心中竟妄生非分之想,实在是可笑。”
他狠狠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仿佛这样便能驱散那抹倩影,低声喃喃:“我对冉圣姑的情感,真是爱情吗?不,恐怕不是。这大概只是对她的敬仰与崇拜罢了……”
想到此处,他无奈地摇头,咬咬牙,跟着队伍继续前行。
是夜,寒风在外呼啸,屋内却暖意融融。魏凌飞与马辉并肩躺在土炕上,炕中燃着柴火与马粪,热流徐徐升腾。魏凌飞早己鼾声大作,而马辉却辗转难眠,脑海中尽是困惑与挣扎。他最终再难压抑内心的疑问,轻轻扶了扶魏凌飞,小声道:“魏长老,醒醒,我有一事想请教。”
魏凌飞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翻身坐起,含糊道:“兄弟何事,半夜扰我清梦?”
马辉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问道:“魏长老,您说,您这一生,可曾喜欢过哪个女子?”
此言一出,魏凌飞顿时睡意全无,整个人腾地坐首,眼神亮了几分。他盯着马辉,忽然大笑道:“喜欢的女子?那可多了去了!魏某行事素来随心所欲,凡是自己喜欢的,从不刻意压抑。坦白说,这点上我很佩服你的大哥杨烽,他虽为佛门弟子,却也绝不亏待自己。反观你,马兄弟,平日里被佛门戒律束缚得太紧,做事畏首畏尾,徒增烦恼。”
马辉听得脸色发烫,急忙辩解道:“佛门五戒严明,出家人当持身清正,怎能放纵私欲?”
魏凌飞听罢,又是一阵大笑,声音在炕间回荡:“马辉兄弟,你还真是个老实人!佛门五戒中‘不邪淫’一条,指的是佛门弟子不该有违伦常的行为,但并未禁止正当的感情。而出家人自然是不能婚嫁。再者,你根本就不是出家人,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马辉闻言,愣了一下,心中似有拨云见日之感,试探着问道:“长老此言当真?佛门对俗家弟子的要求,并不禁止婚嫁吗?”
魏凌飞斜睨他一眼,嘴角带笑,戏谑道:“我魏凌飞虽不是什么高僧,但这点见识还是有的。你若不信,回少林寺去问行止老头便是。他老人家怕是比我更通情达理。”
马辉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旋即又皱起眉头,喃喃道:“可少林寺讲究出家入世,若我不出家,恐怕就学不到高深的武功,那也不能为搏下这清朗世界,为我师父师兄弟们复仇出一份力了。可若出了家,却不能随心所欲……长老,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矛盾吗?”
魏凌飞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笑道:“天下之事,哪有十全十美的?但我告诉你,无论你做何选择,切记一点,心若不安,便难以有所成就。你要问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是复仇雪恨,建功立业,还是与你心爱的女子相伴终生?”
马辉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这些人功成名就之后,不也是讨个老婆,成个家吗,幸福才是最终目的呢,我若一昧的拼搏,不觉本末倒置。”
……
冉尔烟轻轻摘下自己的头巾,露出一张面容。只见她素颜相对,未施粉黛,肌肤略显暗沉,面如圆月,牙齿微微突起,这份面貌实在是平凡之极,甚至透出几分不甚讨喜之色。她望着赵轻尘,微微一笑,轻启朱唇道:“你看到了我的模样了吧,就这般普普通通,算不得美丽,甚至有些丑陋。你如今可有些动摇,想要退缩了吗?”
赵轻尘闻言,一个大男儿眼中却己泛起泪光,神情无比坚定,斩钉截铁道:“圣姑,我对您绝无半点虚伪心思。无论您容颜如何,我心中唯有对您的真诚与敬仰。能陪伴在您身边,见到您日常欢颜,我便心满意足。圣姑,不论您是美丽还是平凡,我都无所畏惧,陪伴您走过每一条路,承受您所承受的一切,苦您所苦,忧您所忧,这便是我赵轻尘余生唯一要做的事情!”
冉尔烟见状,禁不住轻笑一声,露出一口并不算完美的牙齿,这笑容比起旁边的彩云归,都还是逊色不少。然而,她的心底不知为何,竟生出一股柔情。她抬眼望着赵轻尘,眉宇间露出几分感动,却又带着一丝不舍:“你知道我为救彩儿,耗尽半生寿命,那余下寿命自然己所剩无几。你若真要与我成婚,愿意接受这有限的时光吗?”
赵轻尘心头一震,眼中泪光闪烁,凝视冉尔烟道:“若圣姑剩下一日寿命,轻尘便陪圣姑一天。若圣姑先我而去,我便誓言终身不娶,孤独终老。”
冉尔烟听得心头一阵微动,叹了口气,温柔地道:“傻小子,你怎能说出如此伤感的话?若真是这样,我岂不更痛苦?我的心意你己知晓,但婚姻之事,须告知我的父亲与大明王,父兄定夺之后,我自然答应。你也该告知你的家人,婚姻大事岂能不请他们过问?”
赵轻尘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神色,然而他眼中坚定不移,回道:“圣姑,我为了加入白莲教,早己与家人断绝一切关系,我赵轻尘所有的一切,皆是白莲教的。如今,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圣姑的。”
冉尔烟静静地望着赵轻尘,心中情愫渐生,她转头望向一旁的彩云归,柔声道:“彩儿,你可是见证人,若他今后敢背叛于我,便请你一剑杀了他!”
彩云归闻言,放声大笑,爽朗而清脆:“遵命主人!”
冉尔烟见状,心头一暖,转瞬之间,忍不住笑出了声,起身轻盈地走到赵轻尘身前,毫不犹豫地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自此二人朝夕相伴,情深意笃。冉尔烟深感赵轻尘真心不移,孤寂之意渐渐消去,心中竟也多出几分柔情;赵轻尘见圣姑时而莞尔,眉目间不再满是冷霜,亦觉得此生无憾。彩云归立于旁侧,暗自含笑,心道:‘此情此景,真乃天意成全,教人不由心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