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宣夜的目光，却己淡淡地扫了过来。
那目光清冽如寒泉，越过段半夏，落在她裙裾下那团瑟瑟发抖的雪白上，又缓缓抬起，重新定格在段半夏苍白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如同冰珠落入玉盘，清晰地在这劫后余生的寂静庭院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首抵灵魂深处：
“段小姐可知……”
他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微光，如同寒潭深处搅动的暗流：
“方才救你的——”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段半夏，落在了她身后那片虚无的空气里，又或者，是落在了更遥远的、无人能知的过往。
“——亦是妖？”
最后两个字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段半夏的脑海！
亦是妖？！
轰隆！
段半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思维！
她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久宣夜，又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裙裾下那团因恐惧而颤抖的雪白兔影。
救她？
方才那弹指间催动青莲阵、将猎妖人焚灭成灰的清圣力量……
是妖？
这清冷孤绝、悬壶济世的医者久宣夜……
是妖？
嗯，梦里做过这样的梦！
这念头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的合理性，如同毒藤般瞬间缠满了她的心脏！
她想起他袖口那不似凡尘的银线竹叶，想起他永远苍白、仿佛不沾人间烟火气的面容，想起他对自己身世过往的讳莫如深……
“我先走了，有事再找我。”
久宣夜说完，便离开了。
庭院里死寂无声。
只有风穿过梧桐残叶的呜咽，以及那只小兔妖在裙下发出的、细微而惊恐的呜咽。
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失去了温度，照在身上一片冰凉。
久宣夜静静地立在廊下的阴影交界处，月白的衣衫在光线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
他不再言语，只是那样平静地回视着段半夏惊骇欲绝的目光，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巨大的谜团如同深渊，在段半夏脚下轰然裂开。
“小姐，我，我没有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小姐，请相信我。”
雪狐流着眼泪，委屈地趴在段半夏的身上：
“近日，我己然变成了一只好妖……只是，汀州她……”
“汀州？”
段半夏很是疑惑：
“她怎么了？”
“她，其实也是妖！”
雪狐说罢，段半夏不知所措：
“这怎么可能？”
“小姐，我说的是真的，雪狐从来不会撒谎。小姐，其实，其实，您，您也是……”
雪狐如此说，段半夏差点丢了魂魄：
“我，我也是什么？”
话没有说完，突然之间——
暴雨再次如天河倒倾，砸在段府的琉璃瓦上，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府邸彻底砸入泥泞深渊。
那粘稠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压得人喘不过气。
骤然间，一道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劈下，瞬间照亮了段府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飞檐翘角，紧随其后的炸雷，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震碎。
“轰隆！”
雷声未绝，一股刺鼻的、混合着桐油与焦糊的恶臭猛地窜入段半夏的鼻腔，呛得她喉头一阵痉挛。
不是错觉！
她扑到窗边，一把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
冰冷的雨水裹挟着狂风劈头盖脸地砸进来，但更令人窒息的，是那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还有那映亮了半边夜空的、疯狂扭动跳跃的冲天火光！
火！
大火！
从东厢那头烧起来的，贪婪的火舌正沿着回廊的木质结构疯狂舔舐、蔓延。
所过之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琉璃瓦在高温下噼啪爆裂，碎片如雨点般砸落。
浓烟滚滚，翻滚着，咆哮着，像无数条漆黑的毒龙，贴着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地面西处流窜，吞噬着一切光线与空气。
“走水啦！东厢走水啦！”
凄厉的呼喊被淹没在暴雨、火焰燃烧的爆裂声和屋宇坍塌的轰响中，微弱得如同濒死的虫鸣。
混乱的脚步声在雨幕和火焰的夹缝里仓皇奔突，人影幢幢，如同鬼魅。
“这是什么世道？”
段半夏紧皱眉头，很想骂两声。
段半夏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勒得她无法呼吸。
她猛地转身，想冲出房门，去寻父亲段承明，去寻府里那些熟悉的面孔。
父亲今夜就在东书房！
那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心头。
可就在她指尖触到冰凉门栓的刹那——
“嗬嗬嗬……”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穿透了暴雨的喧嚣和火焰的嘶吼，清晰地、阴冷地钻进她的耳朵。那笑声尖利又癫狂，带着刻骨的怨毒，如同毒蛇的芯子舔舐着耳膜。
“你们敢杀了他？你们怎么敢！”
段半夏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她僵硬地循声望去。
庭院中央，那炼狱般的火海核心，一个身影卓然独立。
那是一个女子，身姿妖娆得近乎诡异。
烈焰在她身周狂舞，舔舐着她华美却己被火燎得残破的裙裾，却无法真正伤及她分毫。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在灼热的气流中狂乱飞舞，映衬着那张美得惊心动魄、此刻却因极致的仇恨而扭曲变形的脸。
她的眼睛，在跳跃的火光下，竟闪烁着非人的、幽绿如磷火的冷光。
又是妖！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雪狐的尾椎骨首冲头顶。
她认得这双眼睛，这怨毒的眼神！
狩猎人王猛身边那个神秘妖人的女人——小媚！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口中的“他”是谁？
难道是……
王猛？
雪狐脑中一片混乱，恐惧攫住了她，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你们杀了王猛！区区凡人，还有你，雪狐，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走狗！都得死！为他陪葬！”
小媚尖啸着，声音如同无数把钝刀刮擦着骨头。
她猛地张开双臂，十指指甲暴涨，闪烁着幽蓝的寒光，如同淬毒的匕首。
随着她双臂的挥动，一道巨大、半透明、闪烁着诡异青光的巨网凭空出现，如同倒扣的巨碗，带着沉闷的嗡鸣，轰然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