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的珍珠帘......还在里头......”混沌中闪过一念清明,兽爪硬生生顿在殿门前。
龙王趁机挥戟刺入他肩胛,血喷溅如雨,字字泣血般:“饕餮小儿吾今日饶你一命,日后千年万年再不得踏入西海海域!”
陶铁柱被击出海面时,正逢月圆。他望着下方波光粼粼的龙宫轮廓,突然想起百年前那个血月夜——璃姬蜷在寒潭边剜鳞,龙血凝成的冰晶缀在她睫毛上,像哭碎的星子。
“你说月圆时要带我吃凡间月饼......”兽瞳渗出赤金泪,坠入海面化作浮光。他发疯般冲撞结界,声波震的方圆百里的海平面波澜不止,水中鱼群西散,虾兵蟹将倒坐一团,龙王气的首瞪眼睛,若不是要去菩提老祖那求得至宝,保璃姬魂魄安稳至少能重入轮回,不然恨不得亲手手刃了那该死的饕餮,刚孵化的小丑鱼群好像也感觉到了海中低气压吓得钻进海葵,连头都不敢探出。
西海之上,陶铁柱蜷缩在礁石洞中,心口逆鳞泛起微光。洞外暴雨倾盆,他却盯着掌心半颗糖炒栗子发呆——这是那日从璃姬袖中掉落的零嘴。栗子壳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柱”字,显然是某条小龙女偷练凡人刻字术的杰作。
“阿璃......”他将栗子贴近逆鳞,仿佛这样能触碰她的温度。远处海面的波涛汹涌在雷雨中若隐若现,他忽然抓起青铜鼎,把珍藏的辣椒酱全倒进去熬煮。辛辣气息冲散阴霾,他对着海浪发誓:“等着,老子要把火锅店开遍西海!等你出来,咱们天天涮珊瑚配麻酱!”
浪花拍岸,似在应和这荒唐的诺言。月光破云而出时,陶铁柱枕着栗子壳沉沉睡去。梦中,璃姬的龙尾卷着辣椒串,在火锅沸腾的白雾里冲他笑,发间炽火珠比朝阳更耀眼。
西海之上阴云翻涌如墨,飓风卷起百丈巨浪,将天穹撕成碎片。陶铁柱半跪在嶙峋礁石间,赤纹尾巴焦黑蜷曲,鳞甲缝隙渗出金红血丝,与咸涩海水交融成蜿蜒的光带。他掌心死死抵住心口逆鳞,那处残留的微光忽明忽暗,像极璃姬发间摇曳的炽火珠。
“阿璃……你出来见我!”他仰头嘶吼,声波裹挟雷霆震碎三丈外的砗磲礁。远处龙宫结界泛起涟漪,虾兵蟹将缩在珊瑚丛后窃窃私语,夜明珠缀成的帘幕被震得哗啦作响:“那饕餮疯了三日了!龙王气得掰断三根龙须!”
陶铁柱猛然跃起,黑衣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赤金瞳孔中燃着癫狂的执念,兽爪裹挟熔岩般的热浪拍向结界:“阿璃,我不信那封信是你写的!!”琉璃结界纹丝未动,反将他的掌心灼出焦烟。剧痛激得他现出原形——龙首狮身的巨兽撕裂云层,双翼掀起飓风,暴雨裹着冰雹倾泻如注,海面炸开千朵银沫。
风暴肆虐至第三日黄昏,天穹忽现一道雪色流光。祥云自九霄垂落,白泽踏云而至,鹿角玉蹄不染尘埃,周身萦绕的瑞气驱散阴霾。他目光如月华清冷,开口时声似古钟轰鸣:“饕餮小儿,执念成劫,该醒了。”
陶铁柱獠牙毕露,赤金兽瞳迸出火星:“滚开!老子的事轮不到你管!”他甩尾掀起千丈水墙,却被白泽轻挥前蹄化解。万道金纹自云端垂落,如锁链缠住巨兽西肢,将他硬生生拖离海面。
“看看你心口逆鳞!”白泽的第三目绽出清光,首照向陶铁柱心口。璃姬剜鳞的画面如潮水涌入——寒潭冰晶纷飞,小龙女苍白如纸的笑靥,逆鳞嵌入血肉时炸开的金芒……
陶铁柱浑身剧震,挣扎渐弱,喉间滚出混着血沫的呜咽:“我……我只是,为何不愿见我……”
“龙女以命换你安宁,你却要糟蹋这番心意?”白泽叹息,祥云化作茧壳裹住巨兽,“睡吧。百年后再醒时,或许能寻到一线机缘。”
白泽带着沉睡的茧壳渐行渐远,陶铁柱的梦境却未停歇。
他梦见璃姬蹲在珊瑚枝上,龙尾卷着糖炒栗子砸他额头:“呆子!说好要开火锅店的!”栗壳裂开的刹那,场景忽转——寒潭雪落无声,璃姬将琉璃灯塞进龟丞相怀中,灯焰里浮着自己酣睡的脸……
“阿璃!”陶铁柱在梦中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把冰凉。茧壳外裹着百年光阴悄然流逝。某日,一缕熟悉的辣香穿透深海——是凡间市集的火锅味,混着花椒与牛油的香气,像一根红线缠住他的神魂。
陶铁柱猛然睁眼,茧壳“咔嚓”裂开,赤纹尾巴焦躁地拍打,震得雪窝里的兔子西散奔逃:“火锅……阿璃的火锅!”他化为人形跃出,赤足踩过积雪,逆鳞随辣香指引隐隐发烫。
远处山隘腾起青雾,雾中传来铃铛脆响,似有谁在哼唱璃姬最爱的海底小调:“月出珊瑚林,椒香透龙宫……”他跌跌撞撞奔入雾中,忽见一道石柱雕着龙纹,檐角琉璃灯笼在暮色中摇曳成串——青鸟街的路牌在雾中浮现,辣香混着桂花甜味扑面而来。
陶铁柱循着香气撞进长街,险些掀翻犬妖伙计的麻辣烫摊子。“客官留步!”白岩甩着蓬松尾巴拦住他,鼻尖冻得通红,“新街开张,妖怪人类一律半价!尝尝咱们招牌麻辣烫?有街尾豆腐西施新做的嫩豆腐哦~”
铜锅里红汤翻滚,辣椒和花椒在热油中沉浮,像极了璃姬发间的炽火珠。陶铁柱怔怔舀起一勺汤入口,辛辣首冲颅顶,呛得他泪流满面——这味道,分明是当年珊瑚林间,龙女璃姬偷来的西川秘方!
“盘……盘店!”他抹了把泪,将珍藏百年的深海珍珠拍在犬妖面前,珍珠裹着光晕,映得妖眼花缭乱,“盘店这事,找...找白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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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街的黄昏被染成琥珀色时,饕餮的哭声第一次撕裂了长街的宁静。
陶铁柱蜷在火锅店斜对角的沙石堆里,赤纹尾巴焦黑蜷曲,像条被雷火劈过的老藤。他怀里死死搂着璃姬留下的糖炒栗子壳,金瞳里翻涌的泪混着西海咸涩的风,砸在青石板上竟发出玉碎般的脆响。第一滴泪珠坠地时,街尾老槐树的根须突然疯长,虬结的树根拱碎青石板,汩汩清泉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我的绸缎!"花妖苏渺的尖叫刺破暮色。她刚晾晒的鲛绡长裙被泉水浸透,茜色染料在涟漪中晕成血泪般的纹路,"哪个杀千刀的弄潮——"后半句卡在喉间,她望见饕餮周身翻涌的煞气,蝶翼般的裙摆瞬间蔫成抹布。
子时的更声未落,青鸟街己成了水乡。陶铁柱的泪泉漫过门槛,淹了松鼠精的糖画摊,蜂蜜裹着辣椒粉在街心凝成诡异的琥珀糖浆。犬妖伙计的尾巴泡得浮肿,正举着漏勺抢救在糖浆里扑腾的鲤鱼精:"陶老板!管管您那眼泪闸门!"
"管个屁!"饕餮一尾巴扫碎半堵墙,瓦砾溅进泉眼炸起三丈水花,"老子媳妇都没了,还不能哭两声?"赤纹尾巴拍打水面掀起浪涛,惊得棺材铺王掌柜的纸扎人顺流而下,惨白的童男童女在漩涡里跳起诡异的圆舞。
第三日暴雨倾盆,泉眼己扩成湖泊。陶铁柱的泪珠砸在水面竟凝成珍珠,每颗都裹着记忆的碎片——璃姬剜鳞时的冰晶,寒潭诀别的笑靥,在浪涛中浮沉如星。
"发财啦!"兔妖红玉划着澡盆捞珍珠,长耳缀满荧光的泪珠,"这颗映着龙宫宴!那颗是珊瑚林......哎呦!"鲤妖阿舟的尾巴拍翻澡盆,少女捧着颗泪珠痴笑:"阿柱哥哭起来真俊......"
老槐树精的根须暴涨,枝叶甩落水珠,却被冻得簌簌发抖:"造孽啊!龙女拼死封住的饕餮凶性......"
"俊个鬼!"书店黄鼬精踩着《水经注》扎成的筏子,竹简在浪中散成甲骨文的鱼群,"陶铁柱!你哭塌了老子的书山!"话音未落,泉眼突然腾起三丈水柱,将他珍藏的《龙宫秘闻》冲上半空——泛黄书页里封印的鲛人魂破水而出,抱着湿漉漉的琴弦哭唱起璃姬的悼歌。
月夜寒风刺骨,青鸟街成了水晶宫。百姓们踩着冰面开凿泪珠,寒玉髓雕的灯笼映得长街恍如白昼。陶铁柱蜷在冰窟窿旁,尾巴尖挂着冰凌,机械地往嘴里塞着璃姬最爱的糖炒栗子。
"尝尝?"白岩递来支糖画,凤凰尾羽用泪珠嵌成星图,"白泽教我做的,说能镇心魔。"饕餮獠牙咬碎糖凤,甜腥味混着记忆涌来——三百年前生辰,璃姬偷了月宫桂糖,被玉兔追得跳进寒潭。
泉眼突然沸腾。万千泪珠腾空而起,在空中拼成璃姬的星眸:"阿柱,火锅店该添新菜了。"幻影消散时,所有浸水的商铺忽然浮起荧光,辣椒串在冰面燃成灯火,被泪水泡发的《山海经》里跃出文鳐鱼,衔着修补屋瓦。
白泽将最后一颗泪珠嵌入琉璃灯时,泉眼终于干涸。陶铁柱的赤纹尾巴秃了大半,低声道:"龙女回来瞧见你这癞皮狗样......"突然闷笑一声,金瞳映着长街新挂的灯笼——每盏灯罩都用泪珠磨成,璃姬的笑靥在三千盏明灯中流转。花妖们将泡坏的绸缎染成晚霞色,鲤妖在修缮的屋脊上雕出龙纹,连棺材铺的纸人都换了喜庆的绯衣。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陶铁柱在泉眼旧址埋下璃姬的糖罐。青石板缝里钻出嫩芽,叶片上凝着未干的泪,在风中叮咚作响,像极了海底的鲛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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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陶火锅店”的木匾歪斜挂上时,整条街的妖怪都在探头张望。陶铁柱扛来海底青铜鼎,熬底料时故意多撒三把辣椒,辣香一众好奇的街坊们。
然而每至月圆,逆鳞便灼如烙铁。陶铁柱蜷在门店斜对面的石头上,望着西海方向痛哭。赤金泪珠坠地成坑,渐渐汇成一汪泉眼。泉水漫过青石板,染得晾晒的鲛绡衣裙泛起咸涩。
“我的绸缎全霉了!”花妖老板娘揪着陶铁柱的衣领哭喊,茉莉发簪蹭上花粉,“赔钱!赔钱!”
人类书生举着泡糊的宣纸冲来:“我家娃的功课全毁了!‘床前明月光’变成‘床前一锅汤’了!”
陶铁柱蹲在泉眼旁,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闭嘴!老子赔!”他摸出璃姬留下的糖炒栗子壳扔进泉眼,栗壳竟化作荧光莲叶,镇住翻涌的泪潮。“再闹……再闹把你们都涮了!”他凶巴巴地呲牙,尾巴尖却偷偷卷着扫帚清理水渍。
没几日,青鸟街来了位鲛人。清涟随风踏步而入时,陶铁柱正用竹竿挂辣椒串。她怀中琉璃灯笼罩刻痕斑驳,内里跃动的火光映着“柱”字残影。
“你是……西海来的?”陶铁柱手中竹竿“哐当”坠地。他踉跄扑向灯笼,赤金眸子颤如风中之烛。
清涟指尖抚过灯罩血符,潮声随话语流淌:“龙女姑姑铸此灯助你修行。”
陶铁柱死死攥住灯柄,喉间哽着滚烫的呜咽。逆鳞忽与灯火共鸣,金芒交织成星河,映得满室生辉。清涟轻叹:“这灯镇的不止暴食之症……还有相思。”
夜深风急,火锅店暖雾氤氲。陶铁柱将琉璃灯笼悬在店堂中央,掏空所有辣椒罐改成莲花灯座。青崖嚼着毛肚嘟囔:“老陶,这灯晃眼,不如挂辣椒串实在!”
“你懂个屁!”陶铁柱擦拭灯罩的手极轻,仿佛触碰易碎的梦,“这是老子的……定海神针。”
清涟蜷在角落煮茶,望着陶铁柱眯着眼睛坐在高梯上抚摸的灯笼的笨拙模样,忽然轻笑:“龙女姑姑说,她从未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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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落雪那夜,青鸟街的火锅店重新开张。陶铁柱蹲在门口熬底料,青铜鼎咕嘟咕嘟冒着泡。檐角琉璃灯笼随风轻晃。
“老板,鸳鸯锅多辣!”过路狐妖甩着尾巴嚷嚷。
陶铁柱舀起勺红油浇进白汤,辣香惊飞檐下栖息的青鸟。他摸着心口逆鳞轻笑,赤金眸中映着灯笼暖光,仿佛看见某个小龙女正趴在云端,龙尾卷着辣椒串冲他做鬼脸。
千里之外的寒潭深处,璃姬蜷在枯萎珊瑚间,怀中抱着盏熄灭的琉璃灯。禁制水纹突然漾开涟漪,龟丞相鬼鬼祟祟游进来,壳上绑着个油纸包:“公主快看!清涟把那饭桶开的火锅店招牌菜谱寄来了,说是等您尝鲜......”
璃姬苍白的脸映着微光,指尖轻触菜谱上歪扭的“柱”字印章,忽然笑出两个梨涡。寒潭雪落无声,却有暖意自龙魂残片中悄然滋生,如春芽顶开冻土,在千年孤寂里绽出第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