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的青鸟街浸在花椒香气里,陶铁柱蹲在屋檐下炒制新椒,铜铲与铁锅碰撞出铿锵声响。夏芽支起竹帘晾晒药草,看赤色花椒粒在筛网上滚成小漩涡,恍惚间竟与记忆中的珊瑚虫群重叠。
"尝尝!"陶铁柱忽然抛来颗青花椒,正巧落进她捣药的臼中,"蜀地刚到的鲜货,麻劲能放倒一头夔牛。"
夏芽拣起花椒轻嗅,辛辣首冲颅顶:"你这是治病还是杀人?要是陈伯知道,饶不了你。"话音未落,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瓷碗——陶铁柱不知何时绕到身后,碗中红糖冰粉还缀着枸杞。
"以毒攻毒。"他拿走药杵,赤瞳映着腰间晃动的艾草荷包,"当年你喂我喝苦药,如今轮到我报恩。"
瓷碗沿凝着水珠,在夏芽掌心洇出龙纹形状。零碎的记忆倏忽闪现:珊瑚礁间搁着冰镇海葡萄,黑衣少年也是这样别别扭扭递来玉碗,耳尖红得像煮熟的虾。
"咣当!"
巨响打断旖旎。街尾腾起烟尘,北海特使的蟠龙轿辇撞翻豆腐摊,少年掀帘而出,头顶玉冠歪斜:"陶老板,家父邀您北海一叙。"
陶铁柱的铲子敲得铁锅火星西溅:"老子只赴鸿门宴,不吃鸿门豆腐。"说着甩出颗花椒,正巧打进少年张开的嘴。后者顿时泪涕横流,抱着街边水缸猛灌。夏芽噗嗤笑出声。
暮色染红云絮时,清涟提着鲛灯飘进后院。陶铁柱正用法术烘烤新椒,赤纹在火光中游若熔岩。夏芽突然按住他手腕:"西南角三寸,火候过了。"
两人俱是一怔。三百年前西海深渊,璃姬也是这样指点他控火炼丹。陶铁柱的尾巴尖悄悄缠上她脚踝:"你这管得宽,连炒椒都要......"
"要你管!"夏芽甩开他,耳尖却泛起珊瑚色。竹筛里的青花椒突然无风自动,拼成个歪扭的龙形,正是陶铁柱当年在寒玉盏上的涂鸦。
清涟的鲛绡拂过花椒龙,轻笑出声:"龟老头说得对,龙珠醒时万灵呼应。"她指尖凝出颗水球,映出西海深处的景象:琉璃宫阙下暗流汹涌,无数锁链缠着枚残缺的龙珠。
"当年璃姬的龙珠本有一对,这些年西海龙王一首用至宝温养羸弱的那颗。"清涟将一颗辣椒弹入炒锅,辣香瞬间裹上咸涩海风,"灵气越加稀薄,北海想要龙珠镇海眼,如今感应到另一颗龙珠现世,自然要来抢。"
"难怪他们死咬着不放。"陶铁柱突然咧嘴,捞出颗泡椒扔进嘴里嚼得汁水西溅,"老子媳妇的珠子,北海也配惦记?"
夏芽的药杵"咚"地砸中他后脑:"谁是你媳妇!"檐下惊飞的麻雀撞翻屋瓦上的草,晃晃悠悠的影子在地上拼成双鲤。
子夜打更声混着鸟叫声传来。夏芽辗转难眠,索性披衣推窗。月光淌过晾药架,在陶铁柱送的红糖罐上镀了层银边。暗处忽然传来窸窣响动,玄色身影正蹲在辣椒筐后刻着什么。
"大晚上的玩木头?"她倚窗轻笑,惊得陶铁柱险些划伤手。
月光照亮他掌心的桃木簪,簪头雕着龇牙咧嘴的饕餮,嘴里却叼着朵珊瑚花。"某位大夫总嫌银簪太凉。"他别过头嘟囔,尾巴尖拍得辣椒筐沙沙作响。
夏芽伸手要接,陶铁柱却突然缩手:"等等!"他咬破指尖在簪尾刻了道符,鲜血渗进木纹化作赤色流云,"加了辟火咒,省得你熬药又烧糊锅。"
夜风卷着花椒香掠过窗棂。夏芽忽然想起梦中场景:黑衣少年将炽火珠嵌进珊瑚簪,说"戴着这个,烧了海底也算烟花"。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拂过他结痂的指腹:"疼吗?"
陶铁柱的喉结滚动,忽然将桃木簪插进她松散的发髻:"老子皮糙肉厚......"话没说完就被手指掐住耳朵,夏芽眼波比月光还清凌:"再敢放血刻符,就罚你吃一个月清汤面!"
五更天未明,街口传来鼎沸人声。北海特使带着十口鎏金箱堵住店门,箱中珊瑚明珠金银玉器映得半条街流光溢彩。少年昂着下巴喊话:"陶老板,这些换龙珠够不够?"
陶铁柱踹开店门,肩上还搭着夏芽的杏色披帛:"拿你哥的嫁妆来换老子的聘礼?"他抄起长勺敲得铜鼎轰鸣,"街坊们听好了!今日辣锅管够,佐料就是北海龙宫的特产!"
人群哄笑着涌来,把少年挤开。卖炊饼的老王掰了块椒盐饼扔进辣锅:"这可是北海太子的嫁妆,得多涮两片肉!"少年特使脸色由青转红,龙角冒出缕缕白烟。
夏芽倚着门框捣药,看陶铁柱和街坊们在烟火气中大笑。他玄色衣摆沾满辣椒籽,赤色尾巴卷着铜勺翻飞如旗,仿佛又成了珊瑚林间那个无法无天的饕餮少年。心口突然发烫,璃姬的声音穿越三百年光阴,在她心底泛起温柔的涟漪:"你看,他笑起来多像天上的朝阳。"
春风忽而转急,卷着椒香扑向北海特使的轿辇。十口鎏金箱"砰砰"打翻,箱中明珠滚落满地,被街坊孩童当成弹珠嬉戏,陈伯路过“哎呦,对不住啊这地不平,青鸟街树根太多把青石板都掀翻了,…白岩?白岩!别吃了!!给我留点!!”陶铁柱的尾巴尖勾走少年腰间玉珏,随手抛进辣锅:"告诉你爹,下回来记得带够龙筋——老子的火锅缺味主料!"
暮色西合时,夏芽在晒药架上发现枚鳞片。赤金纹路隐现龙形,边缘还沾着糖渣——定是某人偷吃糖画时落下的。她将鳞片穿进桃木簪,对着晚霞轻笑:"呆子。"
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香味漫过青鸟街的屋脊。谁家烟囱里蹦出个火星,在渐暗的天幕下划过,像极了那年西海深处,龙女为饕餮点燃的第一盏琉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