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雨丝缠着桃瓣飘进窗棂时,夏芽正踮脚往火锅店梁上挂艾草。陶铁柱蹲在门槛上削竹签,赤纹尾巴从袍底钻出来晃来晃去,扰的槐花瓣到处飞舞,被药杵敲得缩回衣摆。
"尾巴再乱晃,就把你捆了当晾药架。"夏芽将晒干的茵陈蒿丢进陶罐,药香混着牛油锅底的辛辣在雨雾中氤氲成奇异的暖调。檐角铜铃叮咚,她忽然扭头:"你当年真把北海太子的鲲鹏炖了?"
陶铁柱的刻刀在竹签上划出火星:"那扁毛畜生塞牙。"他举起削成小龙女模样的竹签,赤瞳映着檐溜水光,"倒是你,梦里没见着自个儿怎么炸炽火珠?"
药杵捣碎草药的声响顿了顿。夏芽望着竹签上歪扭的珊瑚发饰,恍惚看见深海荧光中嬉闹的银尾。这些日子零碎的记忆如春笋破土——寒潭剜鳞的剧痛,青铜鼎里翻腾的辣汤,还有总在午夜梦回时响起的鲸歌。
"当啷!"
陶铁柱突然打翻竹篓,上百根竹签如雨纷落。夏芽尚未回神,己被他拽到柜台后。玄色袍袖扫落账本,饕餮的呼吸灼着她耳尖:"别动。"
门帘忽被掀开,西海特使的鲛绡靴踏碎满地春水。来人头戴幂篱,腰间玉珏刻着狰狞的蟠龙纹,开口却是少年清音:"陶老板,三百年陈酿的鲲鹏骨汤,可还留着火候?"
雨脚渐密,青石板上浮起薄烟。夏芽的指尖悄悄探向药箱夹层,那里藏着清涟给的鲛人泪。陶铁柱却按住她手背,拇指在龙纹疤上重重一蹭:"北海如今改派黄口小儿送死了?"
少年掀开幂篱,露出与北海太子七分相似的脸,额间龙角却短如新笋:"兄长托我捎句话。"他弹指将玉珏钉入梁柱,震得艾草簌簌坠落,"当年夺妻之仇......"
惊雷恰在此时炸响。陶铁柱卷起铜勺舀了瓢火炭泼去,少年闪避不及,袖摆瞬间燎出焦洞:"放屁!一个没影的订婚,在我这个正室面前装什么!?"饕餮咧嘴露出獠牙,"回去告诉你兄长,老子锅里正缺龙筋熬高汤!"
夏芽忽然嗅到异香。少年指尖漏出的金粉随雨雾弥漫,柜台上晒干的龙涎草无风自动。她反手将艾草灰撒向半空,厉喝:"闭气!这是北海失传的醉龙散!"
陶铁柱旋身将她护在怀里,玄色大衣如翼展开。毒粉撞上衣料迸出金星,却听他闷哼一声——当年剜鳞的旧伤疤正在龙毒下渗出血珠。
"阿柱!"夏芽的惊呼脱口而出。记忆如潮冲破闸门,三百年前寒潭畔,她也是这样抱着妖力溃散的饕餮。佛珠应声而断,龙影自金珠中呼啸而出,将少年特使掀翻在雨幕里。
暮色染透云层时,清涟提着鲛灯飘进后院。陶铁柱赤着上身趴在藤榻上,背肌随着夏芽上药的动作微微抽搐。龟丞相正用碳炉煎茶,见状啧啧摇头:"龙毒入骨三日痒,七日疼,你这莽劲倒比当年更甚。"
"闭嘴喝你的隔夜茶。"陶铁柱反手抛了颗花生,砸得龟壳当啷响。他忽然僵住——夏芽的指尖正抚过后背兽纹,温热药膏混着龙涎香,惹得赤纹如活物游动。
夏芽忽地屈指弹他伤处:"几百岁的人还怕疼?"眼波流转间,依稀可见当年珊瑚林间狡黠的龙女,"北海既知我身份,青鸟街怕是不太平了。"
檐下雨帘忽被青光劈开。清涟的鲛绡无风自动,掌心浮出颗剔透的珠子:"他们不敢来闹事的,青鸟街众妖不会放任,白泽更不会容许在他的地盘放肆。"龙珠内流转着星云般的光晕,映得夏芽腕间佛珠嗡嗡共鸣,"你若是害怕,不若躲一下......"
"不必。"夏芽将药箱扣得震天响,"我是随没有法力了。"她起身掸落裙上药渣,发带却松垮垂落,"但治得了饕餮的馋症,自然也医得好北海的疯病。"
陶铁柱的尾巴尖悄悄卷住她遗落的发带。雨幕深处传来遥远的潮声,混着清涟低语:"龙珠温养需双修之法......"后半句被茶盏碎裂声淹没,龟丞相的哀嚎惊飞满树槐花。
翌日天光未明,夏芽就被鼎沸人声吵醒。推窗望去,陶铁柱正立在辣椒堆成的山丘上,玄色劲装勒出悍利腰线,赤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今日火锅店酬宾!"他振臂高呼,尾巴卷起长勺敲鼎,"辣锅涮北海特供鱿鱼须,吃一碗送一碗!"
街坊哄笑着涌来。卖糖画的李婶子舀了勺切着花刀的鱿鱼须咂吧砸吧嘴:"陶老板这手艺,龙王尝了都得馋哭!"人群中的少年特使脸色铁青,怀里的醉龙散愣是没敢撒出手,白泽背着手出现在他身后,眯着的眸子闪过金光“不要在我的地盘闹事,不然下次锅里煮的就不只是它了…”
夏芽倚窗轻笑,将新配的解毒丸抛进汤锅。龙珠在灯笼中泛起暖意,她忽然记起昨夜陶铁柱的梦呓:"笨龙...糖炒栗子要裹蜂蜜......"
春风卷着桃花瓣掠过青石板,有人悄悄在火锅店门楣挂上珊瑚铃。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八百年前西海龙女与饕餮的誓约,正在炊烟里炖出新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