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摊的雨棚被风掀得“哗哗”响。老徐蹲在灶前熬艇仔粥,鱼片雪白,花生炸得酥脆,粥面撒着嫩绿的葱花。顾芝裹着湿漉漉的蓝布衫,喷嚏一个接一个。
“喝!趁热!”老徐舀了碗粥墩在桌上,“江上漂了半宿,老子骨头缝里都渗寒气。”
周默存却盯着粥里的油星子:“孙府的马车往码头跑了三趟,怕是发现账本丢了。”
顾芝搅着粥勺,忽然抬头:“七姨太会不会被牵连?”
“她?”老徐嗤笑,“今早孙老爷赏了她一匣子东洋胭脂,说是哄她闭嘴。”
粥碗“当啷”一震。周默存从怀里摸出个胭脂盒,锡壳上刻着菊纹:“胭脂匣里藏了封信——七姨太要我们护着她娘家侄子,那孩子在码头当搬运工。”
图书馆的煤油灯芯“噼啪”炸了朵灯花,顾芝缩在樟木桌下,账本摊在膝头。墨渍在昏黄的光晕里晕开,“王队长——三百大洋”“李探长——五百大洋”的字样像一条条蜈蚣,从孙老爷的“善款簿”里爬出来,啃得她指尖发麻。
“这哪是账本?是阎王爷勾魂的生死簿!”她喃喃自语,忽然听见头顶书架“咯吱”一响。
周默存从窗户翻下来,月白衫子蹭满灰,手里还拎着半块冷掉的葱油饼:“孙府的人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连《列女传》都撕了封皮——你倒是会挑地方。”
顾芝把账本推过去,纸页上的朱砂印晃得人眼疼:“七姨太房里的丫头怎么偷出来的?孙老爷的书房不是有家丁把守?”
“恭桶夹层。”周默存咬了口葱油饼,碎渣掉在账本上,“孙老爷嫌脏,从不细查。那丫头每日倒夜香,趁机用油纸包了账本塞进去——”她忽然冷笑,“你猜孙老爷今早赏了七姨太什么?一匣子东洋胭脂,说是压惊。”
窗外炸了道闷雷,雨点子砸在玻璃上。顾芝盯着账本里“码头巡警队长——两千大洋”的字样,喉头发紧:“这些钱……够买多少船枪炮?”
“够把闸北的工人全埋进黄浦江。”周默存合上账本,指尖敲了敲封皮的鎏金纹,“孙传芳的军火船今晚靠岸,船上装的不是枪,是烟土——这账本上的名字,就是给烟土开路的买命钱。”
顾芝的辫梢扫过桌角,发丝间还沾着船厨间的虾酱味:“老徐说,船上有个姓张的厨子,炸芙蓉虾要用活虾,死的一律喂江鱼……”
“活虾?”周默存突然摘下眼镜,“虾舱在哪儿?”
“货舱底层,挨着轮机室。”
“明再去一趟。”她从怀里摸出盒胭脂,锡壳上刻着菊纹,“把这玩意儿塞进虾舱的冰桶里。”
顾芝拧开胭脂盒,浓烈的火药味呛得她皱眉——盒底粘着枚铜钥匙,刻着“汇丰银行丙字柜”。
“里面放了点炸药,不多但能造成点混乱。”周默存擦着镜片,“钥匙能打开船上保险柜,里面锁着孙老爷和英国人签的烟土合同,够租界巡捕房杀他十回。”
周默存推开窗,雨雾裹着江风扑进来。码头方向忽地传来汽笛嘶鸣,探照灯扫过漆黑江面——军火船的轮廓像头蛰伏的巨兽。
“明日船上会多出一桶‘死虾’。”她将葱油饼的油纸折成小船,放进窗棂积水里,“虾肚里塞了辣椒粉,专治吃腥的野猫。”
纸船在积水中打了个旋,载着油墨斑驳的账本倒影,漂向雨夜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