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把最后一件旗袍衬里铺在案板上,突然停住手:"阿芝,你闻闻这布是不是发酸了?"
顾芝正踩着缝纫机锁边,头也不抬:"苏老板留下的靛蓝布都这味儿,说是苏州老染坊的秘方。"
"不对。"金莲抓起布料对着天光,"你看这纹路,像是被水泡过又晒干的褶子。"她突然扯开嗓子喊:"周大姐!劳驾把蒸笼端来!"
周默存拎着冒热气的竹蒸笼跨进后厨:"大晌午的蒸布料?"
"苏老板临走前特意交代,这批料子要蒸透才能显色。"金莲把布匹往蒸笼里一铺,蒸汽立刻裹上来,"她说这是苏州绣娘传的法子......"
话没说完,顾芝突然尖叫:"阿姐快看!布上冒字儿了!"
三双眼睛死死盯着蒸笼。靛蓝布面在蒸汽里渐渐浮出浅金色纹路,像是有支看不见的笔在写字:七号仓东墙第三砖 三百匹 寅时潮
"这是苏老板的字迹!"金莲手指发颤,"你们看这'仓'字最后一捺,她总爱往上挑个勾。"
周默存用火钳夹起滚烫的布匹:"七号仓是日本人查封的货仓,三百匹布正好给根据地做冬衣。"她突然扭头问顾芝:"今日初几?"
"九月十五。"顾芝翻着黄历,"大潮在十八,寅时三刻水位最高。"
金莲猛地拍案:"苏老板算准了潮汛!货船能趁涨潮贴到仓后门!"她忽然想起什么,"前日陈太太订的十件旗袍,点名要这批料子做衬里......"
"她丈夫管着码头仓库钥匙。"周默存冷笑,"我今早瞧见陈监理在工部局小学接儿子,那孩子手里攥着桂花糖。"
顾芝跳起来:"是暗号?"
周默存比划着,"三颗糖珠黏成一串,跟这布上的'三百匹'对上了。"
金莲己经裁开布匹:"这暗纹是用明矾水写的,蒸过才显形。"她忽然扯住周默存衣袖:"码头现在谁盯着?"
"蓝衣社两条狗。"周默存往对面烟摊努嘴,"不过他们新来的头目好色,这两晚都在西马路堂子过夜。"
顾芝突然插嘴:"保长家的黄狗这两天总冲仓库叫唤......"
"因为最近仓库墙角堆着咸鱼!"金莲眼睛发亮,"苏老板早算到了——用鱼腥盖住布匹的靛蓝味!"
蒸汽在三人之间翻涌,裁缝铺里弥漫着海腥与汗味。巷口传来货郎叫卖声:"烂布头换洋火——"
"是工会的老徐!"周默存推开后窗,"金莲,把那批蒸过的布头给他。"
金莲却按住布匹:"等等,这布角还有道暗纹没显全。"她舀起滚水泼上去,布料上缓缓现出半幅地图:仓东槐树 根下三尺
"这是藏炸药的位置!"周默存一拳捶在案板上,"苏玉荷把炸药跟布匹一起封在仓里了!"
顾芝突然回神:"阿姐,蒸布这法子......你早知道了?"
金莲摸着布料上渐渐消退的字迹:"从前裹脚时,娘用明矾水在裹脚布上写经书,说能镇邪。"她忽然惨笑:"没镇住爹的烟瘾,倒成了革命的招数。"
蒸汽模糊了三人面容,唯有布料上的金纹如刀刻般清晰。巷尾教堂钟声敲响时,金莲己经踩动缝纫机:
"顾芝,把陈太太的旗袍锁边多加道暗褶。"
"做什么用?"
"藏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