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太摇着檀香扇跨进裁缝铺时，金莲正往旗袍领口绣缠枝莲。阳光穿过格窗，金线在缎面上粼粼如水纹。
“哟，这牡丹花倒是鲜亮！”陈太太指尖划过衣襟，“就是腰身收得太紧，我们这些老腰可经不起勒。”
金莲笑着递上茶碗：“您这是福气，哪像小姑娘干瘪瘪的。”她故意捏了捏陈太太的腰侧，“您要嫌紧，我在衬里加道暗褶，保准舒坦。”
顾芝适时捧出樟木盒：“您试试这盘扣，珍珠母贝镶的，像是映着月光最是配您呢。”
陈太太捏着扣子对光端详：“倒是别致，就是怎么是莲花纹……”
“莲花通‘连’，保您家宅连年兴旺。”金莲捏着软尺绕到她身后，“您家小少爷最近可还咳嗽？我蒸了枇杷膏，待会儿带罐回去。”
软尺绕过陈太太腰身时，金莲的拇指在尺面。
“二尺三……哟，比上月瘦了半寸呢！”金莲高声报数。
顾芝伏案记账，狼毫在"暗褶加宽半寸"旁画了个波浪纹。陈太太浑然不觉，正对着穿衣镜比划：“这袖口再放半指宽，我家老爷就爱这派头。”
“您家老爷常在码头值夜吧？我给做个和旗袍相称的西服”金莲咬断线头，“多絮层棉，江边湿气重。”
铜铃忽响，蓝衣社探子晃进来：“老板娘，改套西装！”
金莲的手稳稳捏着软尺：“您要英式剪裁还是美式？”
探子盯着穿衣镜里的陈太太：“跟那件旗袍一样，衬里加暗褶。”
顾芝的笔尖在账本上戳出个洞。金莲却笑吟吟摊开布料：“您这身量，暗褶得加在肋下才不显胖。”她突然转向陈太太：“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太太正往脖子上比珍珠项链：“可不是！我家老爷那西装……”她忽然压低嗓子，“昨儿库房进了批东洋缎子，滑得跟蛇皮似的。”
探子的眼皮跳了跳。金莲己量到他肩宽：“您这右肩高左肩低，定是常挎枪套磨的。”
暮色西合时，陈太太的丫鬟来取改过的衣裳。金莲将青瓷罐递过去：“枇杷膏用温酒化开，睡前服。”
顾芝瞥着对街烟摊：“那狗腿子盯了半日，倒是尽忠职守。”
“尽忠职守才好，才能怀疑不到咱们身上。”金莲往旗袍衬里塞了把干桂花，“你闻闻，这桂花味里可藏得住硝石味？”
周默存从后门闪入：“工会的船今夜到吴淞口，扮作运煤船。”她突然咳嗽着扶住染缸，“陈监理突发恶疾，换岗的是咱们的人。”
寅时的江雾浓得化不开。金莲蹲在七号仓后门的芦苇丛里，耳畔是涨潮的哗响。
“三百匹……三百匹……”她数着搬运工的身影，忽然听见铁锁“咔嗒”一声。
保长家的黄狗从暗处窜出，嘴里叼着串钥匙。顾芝的声音混在江风里：“给陈太太的枇杷膏，小崽子喝得真干净！”
靛蓝布匹浸了江水愈发沉重，金莲的解放脚陷在淤泥里。对岸忽然亮起三盏红灯——是周默存在船头打信号。
寅时三刻，黄浦江的潮水裹着浓雾漫上七号仓后墙。金莲蹲在芦苇荡里，解放脚陷进腥湿的淤泥。对岸三盏红灯忽明忽暗，像悬在雾里的血珠子——是周默存在运煤船头打的信号。
"咕——咕咕——"
顾芝缩在槐树后学夜枭叫，树根新翻的土还带着火药味。五个黑影从煤船跳下，肩上搭着脏兮兮的麻袋，活脱脱码头苦力模样。
保长家的黄狗窜到铁门前，嘴里叼的钥匙串叮当响。金莲摸出块腌鱼干扔过去，狗叼着鱼窜进草丛。最粗的那把德国锁"咔嗒"弹开时，潮水正拍上第三级石阶。
行动前，顾芝蹲在保长家后巷，用掺了鱼肝油的饭团诱出黄狗。钥匙串被金莲用麻绳缠在狗窝深处，绳头浸过陈监理抽的雪茄烟丝——那狗嗅到烟味，叼着钥匙首奔七号仓，还当是主人藏的骨头。
寅时未到，江雾浓得呛人。五个工会汉子扮作运煤工，赤脚踩着湿滑的青苔翻进码头。煤灰混着江水抹在脸上，破麻袋里藏着捆布用的草绳和撬棍。
"潮水涨到第三块砖了！"顾芝趴在槐树上，嘴唇冻得发紫。她紧盯江面，周默存的运煤船藏在两艘日本货轮之间，烟囱冒着似有若无的白气。
金莲蜷在芦苇丛里，脚被碎蚌壳划出血口。她摸出怀表——表盘贴着苏玉荷留的潮汐时刻表——秒针卡进最后一格时，对岸红灯骤亮三下。
黄狗窜到铁门前狂挠，钥匙串在雾里叮当作响。为首的工人老徐摸出铁钩，从狗嘴里勾下钥匙，顺势塞了块腌鱼。
"咔、咔、咔——"三道德国锁应声而开。老徐打了个手势，西人贴着墙根鱼贯而入，剩一人蹲在门边掏煤灰，将靛蓝布匹裹进麻袋，再撒上黑灰。
"快！潮水涨到东墙根了！"顾芝压低嗓子。
工人们鱼贯而入，靛蓝布匹裹着油纸，一捆捆往船上递。金莲盯着怀表，秒针卡着潮水涨落的节奏："还剩一刻钟，潮水就要转向！"
"撒煤灰！"周默存在船头低喝。
两个工人掀开麻袋，黑灰扬在布捆上，转眼成了寻常货色。金莲抓起把煤渣抹在顾芝脸上。
潮水漫过第三级石阶时，五个黑影从运煤船跳下。领头的老徐抓起煤灰抹脸，布捆裹着油纸塞进麻袋，再撒层煤渣，远看与寻常货船无异。
“快！顶多撑两刻钟！”周默存压低嗓门。
金莲趴在芦苇丛里盯梢，解放脚踩进腥臭的淤泥。两个工人猫腰窜到仓东墙根，第三块砖缝里果然藏着油布包——苏玉荷留下的炸药，裹在靛蓝布料里。
对岸突然亮起手电光，日本巡逻队的皮靴声逼近“什么人！干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