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街的晨雾总爱赖床。
槐树枝桠耷拉着脑袋,露珠顺着叶片滚到陈伯的藤编躺椅上,摔成八瓣晶莹。中药铺的朱漆木门“吱呀”一声推开,陈伯顶着一头枯叶钻出来,手里攥着半截槐木杖,杖头还粘着昨夜熬药时溅上的枸杞渣。
“老陈!老陈!”穿碎花睡衣的王婶旋风般刮进院子,手里挥着个空洗发水瓶,“再给开点那个‘古槐霜叶’!我家那口子用了你给的方子,脑门儿冒青茬了!”
陈伯的皱纹堆成沟壑,枯枝般的手指戳向门匾——“陈氏中医,专治秃顶”,底下还有行歪扭小字:“治蠢病另收费”。
“说了多少遍,是‘古槐灵叶’!”他翻着白眼从药柜下刨出个陶罐,罐底铺着层蔫巴巴的槐叶,“最后三片,一斤灵肥换。”
王婶的圆脸皱成苦瓜:“灵肥没有,腌酸菜管够!”
“腌菜抵债,亏你想得出……”陈伯的槐木杖敲碎晨雾,杖尖忽地探出根须,蛇一般缠住王婶手腕。根须泛起微光,顺着血脉游走三寸,末梢“噗”地绽开朵小白花。
“肝火旺,湿气重,半夜偷吃麻辣烫了吧?”陈伯冷笑,“再加两坛酸菜,给你开个调理方子。”
正午的日头晒化柏油路,青鸟街20号院的窗棂漏进几缕金光。
十二岁的刘梦蹲在老槐树下,校服裙摆沾满泥印。她攥着个掉漆的铁皮盒,一片片拾起昨夜落的槐叶。叶片边缘微卷,泛着不正常的焦黄——这是陈伯口中“灵力枯竭的废料”,但在刘梦眼里,它们比金子还珍贵。
“第一百零七片……”她轻声数着,指尖抚过叶脉。母亲化疗后总说嘴里泛苦,上周她偷偷用槐叶泡茶,竟见妈妈久违地笑了:“这茶……有阳光的味道。”
铁皮盒突然被阴影笼罩。
“又捡垃圾?”陈伯的藤杖戳了戳她后脑勺,“小丫头片子,当我这中药铺是废品站?”
刘梦缩了缩脖子,铁盒藏到身后:“陈爷爷,这些叶子……能送我么?”
“随便。”陈伯转身嘟囔,“反正是要扔的。”
他瞥见女孩手背的针眼,槐木杖顿了顿。根须悄无声息地钻入土壤,将几片灵力未散的嫩叶推到刘梦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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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中药柜时,特助小林来了。
他裹着不合身的格子衬衫,劣质假发毛糙,腋下公文包鼓囊囊的——里头藏着微型摄像头。
“陈、陈大夫……”他捏着嗓子装出哭腔,“我才二十八,发际线就退到后脑勺了!”
陈伯的槐木杖“咚”地杵地。柜顶的陶罐嗡嗡震颤,晒干的何首乌与黑芝麻跳起诡异的踢踏舞。手指附上患者手腕,小林僵着身子,冷汗浸透衬衫。
“焦虑过度,失眠盗汗。”陈伯眯起眼,“最近常偷拍吧?”
小林喉结滚动:“拍、拍风景!纯属爱好!”
“哦——”陈伯拖长音调,手指猛然收紧。小林公文包“啪嗒”摔落,滚出个镜头闪烁的偷拍设备。
空气凝固两秒。
“现在的年轻人……”陈伯突然咧嘴,露出门牙,“多和你同事小赵学,勤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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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岩蹲在街角啃烤红薯,虎尾在裤腰里扭成麻花。
化形考试第九次失败的短信还在手机里躺着,他盯着“未通过”三个字,犬齿把红薯啃得坑坑洼洼。
“抓小偷啊!!!”
陈伯的咆哮惊飞麻雀。白岩抬头,见小林抱着公文包狂奔,假发被风掀飞挂在台阶上,活像只秃鹫的毛绒玩具。
“青鸟街治安巡逻!”白岩的保安帽甩出残影,“前面的地中海站住!”
小林慌不择路撞翻早点摊,蒸笼腾起白雾。白岩纵身跃起三米,青石板在爪下脆如饼干。他瞄准小林的后衣领俯冲——
“砰!”
两人栽进垃圾堆,烂菜叶糊了满脸。白岩的尾巴卷着半截烤红薯,精准塞进小林嘴里:“跑什么?请你吃早餐!”
“咳咳……误会!”小林吐出红薯皮,“我是来考察投资项目的!”
白岩歪头打量他沾满菜叶的西装:“投资垃圾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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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梦蹑手蹑脚溜进病房时,月光正巧漫过窗台。
母亲在病床上蜷成虾米,化疗后的头发稀落如秋草。刘梦摸出铁皮盒,槐叶在保温杯里舒展成小舟。
“妈,今天的茶特别甜。”她轻声哄着,扶起母亲喂水。
苍白的唇抿了一口,忽然怔住:“小梦……这茶哪儿来的?”
“陈爷爷送的!”她眨眨眼,“他说是祖传秘方。”
母亲望向窗外老槐,眼眶泛红。多年前她在这树下捡到弃婴,襁褓里塞着片翠绿槐叶——如今叶子枯了,女孩却比春苗还鲜活。
“明天带点腌菜给陈大夫。”母亲揉着刘梦的乱发,“别总白拿人家东西。”
中药铺打烊时,陈伯盯着药柜发呆。
最底层的抽屉微微发烫——那里藏着一块“共生契约”石,昨夜为救刘梦母亲,他悄悄渡了灵力。
“老东西……”他戳了戳药柜柜角的蜘蛛网,“当年白泽逼我签契约,说行医积德能续命,敢情是给这帮小崽子当保姆?”
蜘蛛慢悠悠织完最后一道银丝,网中央赫然是钱多福的胖脸剪影。
窗外槐枝沙沙作响,白泽的传音符飘进来:“月度KPI超额完成,奖励槐花蜜一罐——顺便提醒,钱秃子盯上你的‘古槐霜叶’了。”
陈伯的藤杖敲碎月光,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树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