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挽歌
玉兰的灵柩缓缓没入泥土时,雨丝骤然稠密如泣。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将整个世界织成一片朦胧的白幕。送葬的人群下意识后退半步,唯有浸透雨水的纸钱沉甸甸地坠在坟头,恰似玉兰这一生无处诉说的委屈。一滴雨水砸在新翻的泥土上,溅起细小的泥星,恍惚间,那些她默默咽下的泪水又浮现在众人眼前。有人叹息:“老天爷都在哭了。”几只乌鸦扑棱棱掠过天空,惊落几片沾着雨珠的白花。
玉兰的一生,经历三次撕心裂肺的破碎。每一次,她都以为找到了依靠,可命运却总是给她更深的伤害。鼓起勇气踏入第西段感情,却又遭遇父母相继离世的沉重打击,这如两道惊雷,彻底击垮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长期的精神折磨,让玉兰的精神世界轰然崩塌。她开始出现幻觉,整夜整夜地失眠,深夜里,只能抱着父母的遗照,对着黑暗喃喃自语。
葬礼结束,人群渐渐散去。李旺跪在坟前,膝盖早己被泥泞浸透,却浑然不觉疼痛。雨水混着泪水涌入嘴里,咸涩的滋味让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涌。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拉开,过往的画面如锋利的刀片,一片片割开他的心脏——玉兰在厨房忙碌时佝偻的背影,被婆婆羞辱后通红颤抖的双眼,深夜独自蜷缩在角落时单薄得仿佛能被风吹散的身影,此刻都化作尖锐的钢针,密密麻麻扎进他的血肉。
他恨透了自己的不作为。那些婆媳争吵的夜晚,他明明听见了玉兰压抑的啜泣,却躲在房间里用被子蒙住头,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他恨透了自己的懦弱,当玉兰红着眼向他求助,他却不耐烦地甩下一句“别小题大做”;他更恨自己毫无担当,婆婆将脏水泼在玉兰身上时,他竟冷冷地说“你多忍忍”。此刻他终于看清,自己像个缩头乌龟般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玉兰,那些被他当作“家庭琐事”的场景,早己在玉兰心里结成了千年不化的寒冰。
李旺的指甲深深抠进坟前的泥土,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开裂。首到玉兰开始整夜说胡话,对着空气哭诉,他还在嫌她“不正常”,甚至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如今回想,每一个冷漠的瞬间、每一句伤人的话语,都成了把玉兰推向深渊的刽子手。而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这个自诩为丈夫的人。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坟头,却冲不走李旺满心的悔恨与自责。他对着的泥土重重磕头,额头撞在碎石上鲜血首流也浑然不觉,沙哑的哭喊被雨声无情吞没,回应他的只有乌鸦凄厉的叫声。此刻他终于懂得,真正的男子担当,不是人死后的痛哭流涕,而是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能坚定地站出来,为她遮风挡雨。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往后余生的每一个夜晚,都将成为他偿还这份愧疚的刑场。坟前的白花在雨中低垂,宛如玉兰永远弯着的脊梁。这场天地同泣的雨,是那个耗尽一生温柔,却始终没能等到救赎的女人最后的挽歌。而李旺知道,余生的每个雨天,都会成为他灵魂的审判场,让他在悔恨中不断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