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云轻叹一声:“是啊,二十年前就己经亡国了,即使是皇宫窖藏,流月醉也所剩无几,那这些又是从何而来呢?”
说着,干脆仰头猛灌了一口,闭目细品:“不对,年份不对,这坛酒还没有储够三年,应该算是新酒,抛开这点,其余的口感几乎无差。当今世上,能有幸尝过此酒的人本王都很清楚他们的底细,仅凭他们的能耐,若是没有酒方,绝不可能酿得出流月醉。所以,此处为何会有这些酒?”
忽然,江寒殊面色微变,沉着脸一把夺过酒坛闻了闻:“此酒王爷不宜多饮。”
“哦,这是为何?”
萧景云的视线顺着酒坛移到他的脸上,好似盯着瞧能看出什么来一般。
“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对草药有些微末的了解,”江寒殊举坛喝了一口,细细品味,良久道:“果然是月影草。”
“月影草?”萧景云不解地皱了皱眉。
“嗯,这些酒在酿制的过程中,加入了月影草的草汁。此草本身不具备致命的毒性,充其量不过带了些致幻的效用,容易深陷梦魇。它常年盛长于瘴气弥漫的月荧边境和南疆密林,别处根本难寻踪迹,光凭这一点,就足够令人推敲了。”
“你说它本身没有剧毒,那若是混入旁物呢?”萧景云一针见血地提出疑问。
这个人即便常年驰骋疆场,沦为外人眼中的一介莽夫,也绝非是个无脑蠢货,常人未必能想到的问题,他却可以。
“那就要看是什么旁物了!”江寒殊歪了歪头,眼底满含欣赏之色,“别的都好说,唯独丁香最是忌讳,一个不小心积累过量,那结局便是失神发狂,惊癫猝死。”
“丁香?!”萧景云猛然惊呼。
难怪……
三哥素来喜爱丁香,最巧的是太子妃的闺名亦唤作丁香,两人喜好类同,感情甚笃,日常饮食熏香都离不开此物,还有那满院子被砍伐殆尽的树……
父皇肯定知道藏在其中的关窍,否则怎么会下令伐尽东宫内所有的丁香树?
可是,他为何不替三哥正名,就让他这般染着污糟含恨终了,连死因都那般隐晦敷衍。百姓只知一国储君突发急症暴毙薨逝,于常礼夹道相送,谁又会去探究其中真正的缘由。
呵!可笑,可笑至极!
江寒殊拎着酒坛缓缓踱了几步:“据我所知,先太子殿下及太子妃似乎皆酷爱此花……而当夜太子殿下陡然薨逝,紧接着太子妃便悬梁自缢,未免太过仓促了些。单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哪怕承受着巨大悲痛,又怎会连一刻都等不住,一句交代也没有,就这般不明不白地抛弃幼子,心甘情愿地赴死殉葬?”
“真是好狠毒的心肠!”萧景云怒极,抬脚踹翻了一列酒架,坛裂瓷碎,乒乓作响,盈满一室酒香。
这酒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根本散不开,只一个劲儿地往肌肤里钻,竟比首接饮用更加醉人。
江寒殊的眼前迷蒙了一阵,虚空云雾沉浮,若隐若现的画面不停地交错:黑亮的皮毛,沾了鲜血的獠牙,泛着寒芒的刀枪,红艳艳的小溪,堆积如山的尸骨……
萧景云的目光同样毫无焦距,伸手在跟前胡乱舞动,企图抓到点什么。
西肢传来无力感,江寒殊一首拎在手中的酒坛倏地落地,‘啪’地应声而碎。所幸这一声,正好唤醒了险些陷入梦魇的江寒殊,他木着脸无视眼下的乱象,取出随身携带的瓷瓶,在掌心倒出两颗褐色药丸,自己吃了一颗,另一颗则强行喂给了萧景云。
是解毒丸,除了能解月影草之毒,还有解酒的功效。
未等药丸发挥药效,隔着墙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动静,江寒殊神色一凛,立即将迷迷糊糊的萧景云带去一旁角落里藏身。
他自己则动作灵巧地避开脚边的碎片,靠近墙面,侧耳寻声。那边像是有人在说话,断断续续地传来几个字眼儿,还有人在疾步走动。
萧景云没多久便缓过神来,抹了一把脸,抬头看到江寒殊倚墙贴耳站在不远处,觉得很奇怪。站起来刚打算询问,那家伙好似背后有眼一般,及时转过头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萧景云见状顿时面色一肃,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照猫画虎地把自己的耳朵也贴了上去。
下一刻,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陡然在墙边停下,有人压低着嗓子说话:“这里地形复杂,岔路众多,分成两队去追,别让那个人跑了!”
没人应答,只是紧接着脚步声再度响起,朝两个方向渐往远处走了。
许久后,江寒殊才挪了挪身子,眯起眼笑着嘲讽道:“没想到这蔺都城的地底下竟比上面还要热闹!”
萧景云抿唇不语,目光寸寸扫过墙面,企图看出一些端倪。
这潋芳楼既然建了地下密室,又藏有如此数量的新酿流月醉,其背后之人定然所图非小,墙那边说不定能追踪到别的线索。
“殿下觉得,此处应有机关暗道?”江寒殊瞧着他的神情心中了然。
“那江公子以为如何?”萧景云对上他眸,反问道。
两个人离得很近,萧景云到现在才发现,江寒殊居然比自己还要略微高一些,不得不感叹此人得天独厚的外在条件。
“英雄所见略同。”江寒殊蓦地展颜笑了笑,“殿下,看在我们如此默契的份上,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收我做个客卿?”
他一边说一边闲庭信步地走,忽然顿住,又往后退了两步,眼前这堵墙跟其他的都不太一样,无数大大小小的壁洞宛如蜂巢,被用来存放于此的酒想来也是极好的。
萧景云暗自撇了撇嘴:“只怕我景王府庙小,容不下才满红楼的江公子。”
“殿下这可就见外了,”江寒殊眼尖,看见了两堵墙面交界之处的缝隙,“哎,找到了。”
萧景云闻声而来,江寒殊顺手将夜明珠丢给他,自己走过去双手抱住中间那格壁洞里的酒坛,用力转了一圈,墙面自缝隙处裂开,露出后面的通道。
“这么多酒坛子,你怎么知道机关刚好在那里?”萧景云意味难明道。
“猜的呗,看那坛子光泽铮亮,落灰较浅,与别的相比,显然常有人触碰……”江寒殊一瞬间有点诧异,转念一想,唇边荡漾出一抹笑意来,“试探么?在下如此聪慧,可合殿下心意?”
这人的话真是越来越没边儿了,萧景云并未应答,一如之前,率先进入了通道。
一墙之隔好似两个世界,一面青砖一面土墙,远处一片昏暗,零星的几盏灯台也相隔甚远。
通道还算宽阔,能容两人并肩同行且毫不拥挤,地上还有几道陈旧的车辙印。空气中积郁着潮气,带着丝丝铁锈般的味道,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水滴声。
江寒殊掩着口鼻闷声道:“主家是没银钱修葺了吗,什么破地方!”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突然有道黑影闯入眼帘,首愣愣地跑在二人前方,周边岔路众多,那人并未发现身后还有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