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的积雪被踩成冰渣,如萍和依萍回家准备过年,只留苏小小一人在店,可能是临近年关街上的人越发少了,斜对街当铺的朱漆大门“吱呀”开了条缝,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拎着藤箱闪出来,高跟鞋尖碾过冰面时打了个趔趄。
“当心脚下啊大妹子!”苏小小甩着抹布喊,“摔成八瓣可拼不回原样!”
女人扶正歪斜的珍珠发卡,冻红的指尖攥紧藤箱把手:“请问...您招帮工吗?”她嗓音像浸了冰碴子,旗袍开衩处露出的膝盖青紫交加。
苏小小眯眼打量她领口的掐痕:“这不是前几天二当家新纳的姨太太?”侧过身让开位置,“先进来烤火,应聘的事吃饱了再说!”
后厨的柴火灶噼啪作响,铁锅里的土豆块煎得金黄焦脆。苏小小抡着锅铲翻炒茄子条,紫皮在热油里蜷成小船:“地三鲜讲究火候,土豆得煎出硬壳,茄子要煸软了吸油——”青椒片“哗啦”砸进锅,油星子溅起,女人害怕烫到手背吓得她一哆嗦。
“怕疼可干不了这行。”苏小小甩过条湿毛巾,“怎么称呼?”
“玉容...从前在百乐门唱《夜来香》,后来遇见老爷,他说会待我好...”女人盯着灶火发怔,镶水钻的指甲抠进藤箱皮革,“被老爷赎身后才发现,他赎的不是我,是件会喘气的摆设。也不过是从卖笑给一群人,变成卖给一个人的区别,终究是命苦。”
苏小小抄起酱油瓶往锅里泼,酱香混着蒜末炸成琥珀色:“男人买金丝雀就为听个响,哪能真把男人当回事?不是有句老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古今中外多少故事,信了男人的邪都没好下场。”铁勺敲得锅沿当当响,“茄子吸油跟人吸爱情一个德行——看着光鲜,内里早被掏空了!”
玉容的眼泪砸在榆木桌面上,洇出深色斑点:“他说我穿墨绿像翡翠白菜...可昨夜他醉酒,说我不过是个...”
“他是个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喝点猫尿就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新时代了!哦,不对……是大清亡了,他还当自己是主子呢?!”
苏小小掀开蒸笼,黏豆包的热气糊了满屋,“他夸白菜你就真当自己是菜?咋不听听养猪的夸饲料香呢!”她夹起个豆包怼到玉容嘴边,“尝尝,大黄米发酵了三天,豆沙里掺了山核桃碎——甜味是自己挣的,可比男人嘴里那二两蜜实在!”
玉容咬破豆包皮的瞬间,蜜汁混着碎核桃涌上舌尖,烫得她倒吸冷气。苏小小趁机把菜刀拍在案板上:“会切土豆丝不?粗细得能穿针眼!”
藤箱“哐当”掀开,玉容抖出件织锦缎旗袍铺在面案上,金线牡丹在蒸汽里泛着冷光:“这是他送的...说我离了这身皮就活不成。”剪刀“咔嚓”绞开盘扣,她抓起土豆削得皮肉翻飞,“我十岁就在后厨帮工,切墩比拿话筒早十年!”
七日后,当铺二当家的汽车堵在店门口时,玉容正踩着板凳挂腊肉。松木熏制的五花肉条垂在房梁下,油星子滴进火炉子溅起金黄的火星。
“反了天了!”文明杖戳得青砖地咚咚锵锵,“我陈某人的妾室在饭馆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玉容拎着斩骨刀从后厨晃出来,围裙上沾着辣椒面:“陈先生认错人了,这儿只有厨娘玉容。要想找女人,这么没有。”刀尖挑开腊肉绳,“尝尝?用您夸过的‘翡翠白菜’腌的,肥瘦比例按您腰围调的——”
苏小小抱臂倚着冰柜门乐:“哟,陈老爷这文明杖镶的是真翡翠?够换三桌杀猪菜了!您府上的赊账也可以用这个还,别像上次似的,非得让我去登报,丢了您二当家的脸面。听说大当家不准您插手当铺生意的事啦?”
陈老爷的胖脸涨成酱肘子色,文明杖抡向玉容肩头:“下贱坯子!”
“哐!”
斩骨刀劈进榆木桌,离文明杖尖只差半寸。玉容攥着刀柄轻笑:“从前我当您是救星,现在才明白——您连我熬的高汤都不如。汤渣还能喂狗,您这渣滓只配沤肥。”
穿学生装的姑娘们挤在门口起哄:“苏老板,酸菜白肉锅能加单吗?文学社的姐妹都要馋哭的!” “这谁啊?上门闹事的?不知道这是陆老爷罩的?”“是啊,人家千金都在这学厨。”
陈老爷的貂绒领口糊上冷汗,踉跄退出门时撞翻腌菜坛子。玉容舀起勺滚烫的骨汤泼在门槛前:“陆先生慢走,地滑——”
深夜,玉容把金耳坠熔成金锭做另起炉灶的启动资金,苏小小正教她熬麻辣烫的汤底:“棒骨得敲碎了髓才熬得透,跟治恋爱脑一样——”汤勺搅动奶白的漩涡,“火候到了,杂质自然浮上来,记得捞出来丢掉。”
玉容撒了把花椒在汤里,麻香呛得人睁不开眼。
第二天中午,穿粗布衫的报童从店门口跑过:“号外!百乐门昔日歌星现身市集,支摊卖麻辣烫气哭前金主!”
蒸汽模糊了玻璃窗上的冰花,女学生们的哄笑声惊飞檐下麻雀。苏小小心想这整个冬天的故事让时间过的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