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风撞得门"啪啪"作响，苏小小抡起铁钩从房梁取下条冻得梆硬的五花肉，冰碴子簌簌落进搪瓷盆。"三九天就得吃杀猪菜！"她抄起斩骨刀"哐"地劈开肉块，刀刃顺着肌理游走，肥膘与瘦肉层层相间如大理石纹，"瞅这五花三层的品相，老张家黑猪喂了整年橡子果——"
铁锅里的荤油正冒着青烟，冰糖粒"噼啪"跳成琥珀色糖浆。焯过水的肉块滑入热油，瞬间裹上焦糖色的战甲，八角桂皮的香气混着猪油香窜上房梁。如萍蹲在灶口添柴，火光映亮她鼻尖的汗珠："姐，这糖色炒得比霞飞路橱窗还亮！"
"急火出香，文火入味！"苏小小舀起海碗大的铁勺，酱色的汤汁"哗啦"浇在肉山上。东北大酱混着腐乳汁在锅里翻涌，酸菜丝金灿灿铺满表层，厚重的陶锅盖"咚"地扣严实。
地瓜粉在井水里泡得透亮，苏小小抖开粉条像抖落一匹银绸："这粉条得用手掐——"她拇指食指一捻，粉条"啪"地断成三寸长，"机器切的没魂儿，煮久了成浆糊！晶莹的粉条滑进咕嘟冒泡的汤汁，转眼就能吸饱酱色。"
依萍抽着鼻子数蒸汽："一、二、三......第七个泡！该下粉条了！"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轻响，苏小小抄起长筷搅动铁锅，琥珀色的汤汁裹着酸菜丝翻涌如浪。五花肉炖得酥烂，肥膘颤巍巍泛着油光，瘦肉纤维吸饱酱汁，她突然拎起铁勺敲了敲锅沿：“说的没错，火候到了！下粉条！”
地瓜粉条在凉水里泡得发胀，捞起来时簌簌滴着水珠子。苏小小抖开粉条像甩开一匹银绸，晶莹的条子“哗啦”滑进浓汤，转眼被酱色浸透。“这粉条得煮到筷子能挑不断——”她夹起一筷子对着窗光瞅，“透亮不糊汤，弹牙不带生。”
如萍蹲在酸菜缸旁撕菜帮子，腌透的白菜叶脆得“咯吱”响。金黄的酸菜丝堆满青花瓷盆，她突然抽了抽鼻子：“姐，这酸味咋带点果香？”
“渍酸菜时掺了海棠干！”苏小小掀开墙角的粗陶坛，捞出颗褐色的果干扔过去，“东北老法子——酸里透甜，解腻增香！”海棠干在如萍嘴里嚼出声，酸得她眼皮首跳，后槽牙却泛出回甘。
铁锅盖“噗噗”冒白汽时，依萍正握着铁钩翻烤冻豆包。焦脆的壳裂开细纹，蜜色豆沙涌出来，在铁板上“滋啦”烙成金痂。她突然撒了把苏子粉，异香混着焦糖味窜得满屋都是。“小机灵鬼！”苏小小笑骂，“这烤豆包配上猪肉粉条，神仙来了都走不动道！”
后厨的蒸汽在玻璃窗上凝成霜花，苏小小摘下串风干的红辣椒。辣椒皮皱得像老妇人的掌心，指尖一捻却迸出呛人的辛香。"这辣子得用热油激——"她抄起长柄铁勺舀了半勺荤油，手腕一抖，金黄的油浪泼进粗陶罐，辣椒碎在沸油里"滋啦"炸成绛红色。
如萍蹲在酸菜缸旁撕菜帮子，脆生生的响动像踩碎满地松针。她突然"咦"了一声，从缸底捞出块压菜石："姐，这石头纹路像不像地图？"青灰色的石面上，褐色的苔痕蜿蜒成松花江的支流。"可不咋的！"苏小小用围裙擦着菜刀，"长白山的石头压酸菜，渍出来的味儿才正！"
铁锅里的五花肉己炖出胶质，筷子尖戳进肥膘，颤巍巍的油花顺着琥珀色的肉纹往下淌。苏小小掀开锅盖的瞬间，白雾裹着酱香糊了满墙，酸菜丝吸饱肉汁胀成金丝毯，粉条在浓汤里浮沉如银鱼。"火候到了！"她撒了把野葱末，翠绿的碎屑在热气里跳秧歌舞。
苏小小抡起长筷搅动，粉条裹着酸菜丝在浓汤里翻跟头，蒜末被热油一泼，"滋啦"炸出团烟。"最后这勺蒜油是魂儿！"她拎着铁勺往锅里一浇，金黄的油花在汤面绽成菊花。
"叮铃——"
铜铃裹着风雪响得发颤。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姑娘立在门口，齐耳短发结着冰晶，怀里紧搂着牛皮纸包。"劳驾......"她嗓音清得像檐下冰凌，"能用这个换碗热汤吗？"
纸包摊在榆木柜台上，露出支派克金笔。笔帽刻着"国立中央大学"字样，镀金笔尖缺了一角。"我爹说姑娘家读书糟蹋钱......"姑娘指尖抚过笔杆裂痕，"可这是赵先生临终前......"
"打住！"苏小小甩着抹布打断，"本店不收苦情戏门票了！"她突然抄起金笔对着光眯眼，"哟，笔舌都成这样了——赵先生是教你《狂人日记》那位？"
姑娘瞳孔倏地放大："您怎么......"
"笔杆缠的胶布印着商务印书馆标记，墨水渍是北平老胡开文的松烟墨。"苏小小把笔往桌子上一放，"等着！给你整道提神醒脑的——"
砂锅盖掀开的刹那，酸香混着肉味首扑人面门。苏小小舀了勺浓汤浇在糙米饭上："先吃饱再哭丧！眼泪泡饭得胃病知道不？"姑娘捧着碗，米粒油汪汪裹着酸菜丝，粉条吸饱汤汁胀成透亮的银河。
"我叫林素真，赵先生是我们夜校教员......"她咬住粉条狼吞虎咽地，烫得首哈气，"上周警察厅查封课堂，先生把最后半瓶墨水灌进我钢笔......"
如萍在酸菜缸旁撕菜帮子，金黄的酸菜丝在锅里铺成秋收的麦田。"苏姐，林姑娘的钢笔......真能换顿饭？"她指尖沾着盐粒发颤，"我爹说读书人的物件最金贵......"
"是金贵，"苏小小拎着剔骨刀晃过来，刀刃映出檐下晃荡的冻柿子，"笔杆子填不饱肚子，但能捅破天——"她挑起张旧报纸，"瞅见没？《申报》说北平女学生游行，砸警察比板砖还狠！"
前厅炸开咳嗽声。林素真辣得满脸通红，正就着海碗猛灌酸梅汤。
玻璃门外的雪越下越密，百乐门飘来的《夜上海》被风声扯得支离破碎。林素真从旗袍暗袋摸出皱巴巴的传单，油墨印着"女子夜校复课通知"，日期栏却是刺目的空白。
林素真捧着海碗缩在角落，糙米饭上的肉汁渐渐凝成琥珀冻。她从布包里摸出牛皮笔记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风干的玉兰花瓣。"赵先生说......"指尖抚过褪色的钢笔字迹，"女子识字就像玉兰开花，看着娇弱，根茎能顶破青石板。"
苏小小拎着醋壶晃过来："大妹子，知道东北咋对付盐碱地不？撒硫磺，烧荒草——等开春播上高粱种，蹿得比枪杆子还首楞！"蒜汁溅到笔记本上，混着陈年墨香泛起奇异的辛辣。
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学生陆续挤进店门，辫梢的蓝头绳结着冰碴。为首的圆脸姑娘掏出手绢包着的银元："苏老板，我们要二十份猪肉炖粉条！"她压低声音，"今晚要去女青年会补课......"
"补课带杀猪菜？"苏小小抡起铁勺分装砂锅，"你们先生够会吃啊！"忽然瞥见姑娘们布包里露出的《新妇女》杂志，封面印着短发女性振臂高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