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碑前的树脂灯盏燃了七日。
第七夜子时,最年长的灯盏突然爆裂,飞溅的树脂在半空凝成三百六十五枚细如牛毛的针,暴雨般刺入碑面。针尾牵连着近乎透明的丝线,另一端消失在夜空深处,仿佛被无形的纺锤牵引。
哑女用琉璃化的右手触碰碑面,发现针脚正在自动编织——
一张覆盖整块石碑的契约。
但这次的契约文字并非墨写,而是由树脂与月光交织成的银白色纹路,细看竟是无数微缩的星图。当第一缕晨光照在碑上时,契约最下方浮现出两个翡翠色的小字:
"盗天,不如盗己。"
巫祝的徒弟在碑前守到第三夜,发现树脂针开始反向抽丝。
每抽出一根,就有模糊的记忆画面顺着丝线流淌:
? 某个书生将龙鳞灯烛埋进祖坟,坟头长出挂满银镯的怪树;
? 战场上的女将军用箭矢射穿自己手腕,血滴在敌国公主眉心形成莲印;
? 炼丹炉炸裂的星河叶片,其实是被刻意调包的灯罩残片……
最惊人的是——所有画面里都闪过同一个戴斗笠的身影,斗笠边缘垂着七枚青铜铃铛。
"是纺魂人。"徒弟的牙齿不住打颤,"他们在重织被长生灯搅乱的因果线!"
正午时分,村口来了个摇铃的游方郎中。
他斗笠下的脸年轻得过分,脖颈却布满老人斑,腰间药箱表面刻着与树脂针脚相同的星图。当村民围上来时,郎中突然掀开药箱——
里面没有药材,只有一团跳动的、半透明的人形雾气。
"灯油抽干的魂魄,需要重新‘养’回来。"郎中敲击箱壁,雾气突然分成七缕钻入村民鼻孔,"一魂换一针,公平交易。"
被注入雾气的村民立刻昏睡,而他们的影子却诡异地首立起来,自行走到碑前,接过树脂针继续编织契约。
哑女想阻拦,却被郎中用铃铛抵住喉咙:"别急,你那份契约……得用特殊织法。"
郎中突然摘掉斗笠,露出后脑勺——
那里没有头骨,只有一团旋转的星云,星云中央沉浮着半盏残缺的青铜灯!
"认识这个吗?"他转身让哑女看清灯壁上的刻字,"你亲手打碎的‘盗天灯’。"
哑女右眼的铜镜碎片突然灼热,映出郎中真实的身份:
三百年前道门祖师的关门弟子,唯一拒绝参与长生灯仪式的"愚者"。
"师父把灯芯钉进自己魂魄时,我在灯盏上动了手脚。"郎中轻笑,"所以灯诏使永远集不齐七情——缺的那份‘痴’,在我这里。"
他突然伸手按在哑女琉璃化的右臂上:"现在,该还给你了。"
剧痛中,哑女看到自己右臂的琉璃层寸寸龟裂,露出内里——
一团青色的、粘稠如蜜的火焰。
"这才是真正的‘痴火’。"郎中指尖挑出一缕火苗,"苏雪儿当年抽走你的情魄不是为封印,而是为了藏起这缕能烧毁契约的火焰。"
火焰脱离的瞬间,哑女突然能说话了,嗓音却苍老得可怕:"你……早知今日?"
"不。"郎中指向无字碑,"是‘他们’算到了。"
碑上的契约此时己编织过半,星图纹路组成的文字赫然是:
"以痴破巧,以火焚契。"
郎中突然将痴火按向自己后脑的残灯。
灯壁接触火焰的刹那,村中所有昏睡的村民集体睁眼,瞳孔里跳动着相同的青色火苗。他们的影子停止编织,转而从碑面拔出树脂针,暴雨般刺向郎中!
"来得好!"郎中不躲不闪,任由三百六十五枚针贯穿身体,"这些因果线……本该由你们承受!"
针尖触及残灯的瞬间,灯盏突然复原成完整的青铜灯,灯壁上"盗天"二字被痴火烧穿,重组成:
"守拙"
青铜灯彻底成型的刹那,夜空中的星辰突然移位。
北斗七星坠下七道流光,落地化作七具水晶棺椁,每具棺内都封存着一枚翡翠心脏。棺盖自动开启,心脏飞向青铜灯,在灯盏周围排成新的星图——
"归墟葬星阵"
郎中突然将灯盏塞给哑女:"北斗主死,南斗主生。现在,该你选择了。"
他的身体开始结晶化,皮肤下浮现出与树脂针相同的纹路:"点灯可葬星,熄灯可续命。但记住——"
结晶蔓延到嘴唇时,他吐出最后一句:
"盗天者,永世为灯奴;守拙者,刹那即永恒。"
哑女捧着青铜灯站在碑前。
灯盏里的痴火安静燃烧,映照出两条分叉的因果线:
? 点灯:星辰归位,长生灯体系彻底崩溃,但所有被契约扭曲的魂魄将永世消散;
? 熄灯:现存契约继续运转,但纺魂人编织的新约能让后世少受荼毒……
她看向自己的琉璃右臂,那里传来苏雪儿最后的叹息:"选你真心相信的,别选‘正确’的。"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哑女突然将灯盏倒扣在无字碑上。
痴火顺着碑面星图纹路流淌,顷刻烧尽所有契约文字,却在碑底凝成一粒翡翠色的火种。与此同时——
? 天上的星辰停止坠落;
? 村民眼里的火苗悄然熄灭;
? 郎中的结晶身体碎成星砂,随风飘向碑面。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石碑时,上面只剩下一个新鲜的掌印,掌纹如星河蜿蜒。
而在村外荒山上,戴斗笠的身影再次出现。他腰间的七枚青铜铃铛少了一枚,取而代之的是一盏小小的陶土灯,灯芯是半片龙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