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元年的初雪来得蹊跷，鹅毛大的雪片子裹着铅灰色的天穹，将太和殿的琉璃鸱吻压得微微发颤。林砚踩着新染的龙纹皂靴踏过丹墀，三十六级汉白玉阶下，三十二具裹着朱红绸缎的尸首整齐排开——那是昨夜企图在祭天坛行刺的前朝遗老，此刻他们怒睁的眼窝里塞着北疆特贡的雪莲，花蕊间垂落的冰凌像极了未干的泪。
"陛下，吉时己到。"司礼监掌印太监赵无庸躬身捧来九龙盘金匣，阴柔的嗓音在朔风里打着旋。他缺了无名指的右手刻意抬高半寸，露出匣底暗红的陈年血渍——那是三年前地宫之战时，为护传国玉玺被削去的指节。
林砚的指尖抚过玉玺螭钮，翡翠镯子突然迸出裂响。苏明璃临终前套在他腕间的镯子应声碎裂，一片锋利的翠玉碴子正巧嵌入"受命于天"的"天"字缺角。脓血般的墨绿色液体从裂隙渗出，在蟠龙金钮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竟与当年巫祝李崇山额间的刺青别无二致。
"礼成——"礼部尚书崔衍的唱喏拖得绵长，这位崔氏家主今日特意换了簇新的孔雀补服，腰间玉带上却仍系着陈旧的犀角算盘。当他展开明黄诏书时，算珠碰撞声混着殿外风雪，恰巧掩住林砚袖中机括的轻响。
九重宫门次第洞开，皇后崔明鸾的翟轿碾过雪地上的红绸。这位以《女则》名动京华的崔氏嫡女，大婚吉服下竟穿着金丝软甲，缠枝莲纹的霞帔缝隙间，隐约可见淬毒的袖箭冷光。她捧合卺酒的手指骨节分明，虎口处经年练剑留下的厚茧，在夜光杯的映照下宛若盘踞的毒蝎。
"陛下请饮。"崔明鸾的步摇纹丝不动，眼底却掠过一丝探究。鎏金杯中的葡萄酿泛着奇异的紫光，林砚嗅到熟悉的西域迷魂引气息——正是当年科场舞弊案中，张员外用来显字的秘药。
殿外忽起骚动。兵部尚书王衍之撞开阻拦的羽林卫，玄色蟒袍下摆沾着未化的雪泥。他怀中紧搂的明黄襁褓渗出暗红，婴儿啼哭撕破凝滞的空气："北疆八百里加急！柔然部献上的雪姬昨夜暴毙，临盆留下这..."
崔明鸾的剑穗应声而断，东珠滚过金砖的脆响里，林砚看清襁褓中婴孩的瞳孔——幽绿如冥河深处的萤火，颈后淡红胎记形似狼头，却多出两道狰狞的爪痕。
王衍之的朝靴踏过某具尸首怒张的嘴，三卷血书从蟒袍暗袋滑落。最上方那卷露出半截印鉴，赫然是岳红缨生前执掌的镇北军虎符徽记。御史中丞郑元培突然剧烈咳嗽，袖中跌落的药瓶滚到林砚脚边，瓶身"回春堂"三个朱砂小字刺目如新痂。
"荧惑守心之夜诞下妖孽，当诛！"崔明鸾的短剑出鞘三寸，剑锋却在触及襁褓时陡然转向，挑开王衍之的蟒袍前襟。十二枚青铜钥匙叮当坠地，每把都刻着漕运司的船锚纹——正是当年打开北狄王陵地宫的那套。
林砚抱起啼哭的婴孩，翡翠镯碎片在掌心烙出灼痕。他想起苏明璃消散前那句未竟的"昭明血脉"，突然低笑出声："传旨，赐居景阳宫，乳名..."目光掠过殿外被积雪压折的老梅，"唤作折梅。"
赵无庸的拂尘不易察觉地颤了颤。景阳宫曾是前朝冷宫，檐角至今悬着七盏招魂铃。更诡异的是，三日前工部修缮时，在寝殿墙内发现十二具戴青铜面具的骸骨——面具内侧刻着本该战死沙场的玄铁卫编号。
"陛下三思！"户部尚书刘稷突然出列，他捧着的玉笏边缘沾着墨渍，"柔然部进献此子不过月余，十月怀胎之数..."话未说完，他官帽突然迸裂，藏在冠中的巫蛊人偶滚落在地，心口扎着的银针正对龙椅方位。
林砚抚过折梅颈后胎记，指尖触到细微的凸起——那是用金蚕丝绣进去的北疆密文。当他转身面向群臣时，梁枋上突然垂下无数银丝，每根都穿着颗风干的头颅。陈氏余党狰狞的面目在鲛人脂绿焰中忽明忽暗，某颗头颅的舌根处，赫然露出半截未烧尽的《漕运纪要》。
"着钦天监择吉日行册封礼。"林砚将玉玺重重按在诏书上，翡翠碎碴彻底没入"天"字缺口，"至于王尚书..."他踢了踢脚边的青铜钥匙，"三日后带着这些去太庙地宫，替朕问问周教谕的在天之灵。"
崔明鸾的短剑终于完全出鞘，剑身映出她袖中暗藏的羊皮卷——竟是当年林砚在县学时所作的《北疆十二卫改制策》。当她的目光与林砚相遇时，殿外老梅轰然折断，积雪裹着半朵残梅跌进合卺酒，毒液遇雪竟绽出红莲状的冰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