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县学门前的石狮就被雨水泡得发了霉。林砚紧贴着照壁上的《劝学赋》，青布鞋底粘着半片被踩烂的菜叶——那是方才躲闪牛车时沾上的。
"林兄！"同窗陈禹从伞骨缝隙间钻出来，袖口沾着可疑的胭脂色，"昨日字条可看了？"他说话时总不自觉地摸腰间玉佩，那上头雕着貔貅吞日的纹样。
林砚刚要开口，街角突然传来銮铃脆响。八宝璎珞华盖马车碾过水洼，溅起的泥点正落在《论语》封皮上。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截葱白手指，腕间翡翠镯子水头极好，映得帘外雨色都翠了几分。
"是苏家的马车。"陈禹压低声音，"听说这次县试的主考，和苏家..."话未说完，拉车的枣红马突然惊了。马夫拽断的缰绳在空中甩出个响鞭，车辕重重撞在拴马石上，惊起满街惊呼。
林砚是被墨香惊醒的。车厢里滚出的青玉砚台正巧落在他脚边，飞溅的墨汁在青衫上晕开大片乌云。车帘翻卷间，他看见个鹅黄襦裙的少女正死死攥着车窗，发间金步摇己坠到鬓边。
"接着！"他抄起路边贩摊的竹簸箕掷向马头。受惊的牲畜人立而起时，林砚突然看清马臀上的伤口——那不是新伤，结痂处分明是反复撕裂形成的肉瘤。
混乱中有人扯他后襟："莫管闲事！那是苏..."话音被马蹄踏碎。林砚滚进积水里时，指尖触到块冰凉物件。鹅黄身影从倾斜的车厢滑出，正落在他臂弯里。少女发间的茉莉香混着血腥气冲进鼻腔，林砚这才发觉自己左手还攥着半块碎砚——锋利的边缘己割破掌心。
"小姐！"穿绿比甲的丫鬟扑过来时，林砚突然僵在原地。那丫鬟脚上分明套着双麂皮绿靴，雨水正顺着靴筒上的蟠螭纹往下淌。
陈禹的惊呼从人堆里钻出来："血！你袖口..."林砚低头看着青衫上蔓延的暗红，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血。怀中的少女脸色煞白，鹅黄襦裙腹部的金线牡丹正在缓缓变色。
"让开！"威严的喝令劈开人群。紫檀木拐杖跺地声里，围观者如潮水分退。林砚认得这须发皆白的老者——县学教谕周崇礼，他手中那卷《春秋》还夹着自己月前呈的策论。
"送去回春堂。"周教谕的目光在林砚染血的袖口停留片刻，"你也跟着。"转身时补了句，"把地上碎砚收好。"
回春堂后院的青石板被雨水浇得发亮，柳掌柜切脉的手突然一抖。老郎中盯着少女腰间垂落的双鱼玉珏，药秤上的铜盘"当啷"坠地："快去请..."后半句咽在喉咙里，他转身抓药时，林砚看见他后颈渗出冷汗。
屏风后传来瓷器碎裂声。"庸医！"绿靴丫鬟揪着柳掌柜衣领，"若我家小姐有恙..."突然瞥见林砚站在门边，话锋急转，"你这穷酸书生怎还在此？莫不是要讹钱？"
周教谕的拐杖重重叩地："秋棠姑娘，这位是县学生员。"苍老的手指着碎砚边缘，"倒是老朽眼拙，竟不知洮河绿石砚的残片，比人命还值钱些。"
林砚心头一跳。他怀里还揣着沾血的碎砚，此刻正隔着布料发烫。柳掌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缺指的手指着药柜："劳烦小哥取最上层那个鎏金脉枕..."
指尖触到脉枕的瞬间，林砚听见细微的机括声。脉枕底部有道新鲜划痕，像是匆忙间被指甲刮出来的。翻过来时，某位宫妃的徽记在阴雨天里泛着幽光。
"用艾草灰止血！"柳掌柜突然夺过脉枕，"你去前厅等着。"转身时却往林砚手心塞了团东西——是沾着药香的宣纸，边缘画着半朵墨梅。
戌时的更鼓响起时，林砚还在后院煎药。药吊子咕嘟声里，他展开那方宣纸。蝇头小楷写着："马惊非意外，碎砚藏玄机。欲明真相，三更城隍庙。"
瓦当上的积水突然砸在药炉里，溅起的蒸汽模糊了纸上的墨梅。林砚抬头望天，发现不知何时雨停了，云层漏下道惨白月光，正照在回春堂后巷的绿靴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