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肉焦糊味混着艾草烟在鼻腔里打架,刘琇跪坐在夯土墙边,看二姐刘元用烧红的匕首烙合刘縯肩头的贯穿伤。油脂滴进火盆爆出噼啪声响,兄长咬着的木棍裂开三道齿痕,汗水顺着脖颈流进锁骨处的刀疤——那里形状与刘琇的新月疤痕恰好能拼合成完整圆环。
"忍着点。"刘元扯下染血的布条,月光从茅草屋顶的破洞漏进来,照见她发间缠绕的丧麻。三天前新朝骑兵洗劫舂陵时,她丈夫邓晨为护送族人突围,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刘琇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有装酒精棉球的急救包,此刻却只有块粗麻汗巾。记忆突然闪回解剖实验室,福尔马林味道刺激得眼眶发酸。他抓起陶罐冲出茅屋,在晨雾里撞见蹲在井边的褐衣少年。
"文叔哥!"少年扬起的圆脸上沾着灶灰,手里竹篮装满紫红色块茎。刘琇脑中自动浮现信息:刘仲,族中排行第六的堂弟,先天心智如八岁孩童。昨日正是他扮作稻草人引开追兵,袖口还留着被箭矢划破的布条。
井水沁凉,刘琇把脸埋进陶罐时,水面倒影惊得她手指发颤。少年面容清隽如松月,眉骨处有道淡粉色旧疤,与博物馆证件照上的自己竟有七分相似。锁骨疤痕突然灼痛,青铜甲叶的虚影在皮肤下游走,耳畔响起金戈交鸣的幻听。
"这是何物?"他抓起刘仲篮中的块茎,断面渗出的乳白浆液沾在指尖。前世在云南支教时,这种植物曾救活整个旱季——木薯,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新莽时期尚未传入中原的番薯。
"后山刨的,阿黄爱吃。"刘仲逗弄着脚边瘦骨嶙峋的大黄狗。刘琇心脏狂跳,掰开块茎时嗅到熟悉的淀粉味。农学院教授的声音穿越时空在耳边炸响:"红薯约在万历年间传入中国,若能在东汉... ..."
犬吠打断思绪。二十丈外的竹林惊起寒鸦,刘縯拎着环首刀撞开柴门,刀尖还滴着黑血:"游徼的斥候摸过来了,从地窖撤!"
刘元将药杵塞进包袱,突然抓住刘琇手腕:"你昨日杀人时,眼中泛青光。"她指尖划过那道新月疤痕,"当年阿母生你时,白水河逆流三日,如今看来..."
爆炸声震落梁上积灰,火光在东南方冲天而起。刘仲抱着竹篮缩进墙角,大黄狗对着燃烧的谷仓狂吠。刘琇抓起木薯塞进衣襟,青铜甲叶的灼热感突然漫过胸腔——这具身体的原主记忆如开闸洪水般涌来。
建平元年十二月初六,父亲刘钦抱着襁褓中的刘秀冲进宗祠,族老们看见婴孩锁骨处的胎记,打翻的烛台点燃了《赤伏符》残卷。那夜白水河倒映着紫微垣异象,二十八星宿的光芒汇聚在舂陵上空。
"发什么呆!"刘縯的暴喝将她拽回现实。三人钻进地窖时,追兵的马蹄声己在百步之内。刘琇摸到墙缝里潮湿的苔藓,现代地理知识自动换算:北纬32.67°,亚热带季风气候,孢子植物茂盛说明附近有地下水源。
刘仲突然抽搐着指向头顶。透过地砖缝隙,他们看见新朝士兵的皮靴踏过染血的《急就章》残页,那是刘秀开蒙时抄写的书卷。领头的屯长弯腰捡起半块玉珏,火光中隐约可见阴刻的"伯升"二字——正是刘縯的表字。
"是二姐夫..."刘元指甲掐进掌心。刘琇突然记起博物馆那枚断成三截的龙纹玉璜,解说牌写着"更始帝赐婚信物"。时空的裂缝在此刻显现,他看见玉珏在未来将刺穿郭圣通的咽喉,而此刻正在屯长掌心泛着血光。
地面剧烈震动,大黄狗在地窖入口狂吠。刘琇摸到刘仲篮中的木薯,前世化学课的知识突然苏醒。他扯下衣襟布条,快速将块茎捣碎挤压,乳白色汁液滴进火折子燃料罐时,刺鼻的氰化物气味弥漫开来。
"闭气!"他用现代日语喊出警告才想起时空错位,只得抢过刘縯的汗巾捂住口鼻。当地窖木板被掀开的瞬间,饱含氢氰酸的汁液泼向火把,爆燃的蓝焰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这原是印第安人捕猎的毒技,此刻在公元22年的南阳,绽放出妖异的紫烟。
逃出地窖时,刘琇回头望见屯长溃烂的面孔。那人腰间令牌刻着"太师羲仲",正是王莽心腹甄阜的部属。历史系课堂的幻灯片在脑海闪回:地皇三年冬,甄阜将在蓝乡屠灭舂陵刘氏七百余口,而此刻距那个血腥的腊日,还有西十三个昼夜。
五更天的白水乡浮着薄冰,邓家庄的瞭望塔亮起三盏灯笼。刘元吹响骨笛,暗号声惊起芦苇荡里的夜枭。当吊桥缓缓放下时,刘琇看见对岸站着个青衣少年,他手中《禹贡地域图》的绢帛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正是未来位列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
"文叔可还记得《盐铁论》?"邓禹扶住踉跄的刘縯,目光却锁着刘琇,"上月你说要改良淋卤法,我按你说的三汲三滤..."
刘琇感觉锁骨疤痕突然发烫,原主的记忆碎片翻涌而出。真正的刘秀曾在太学旁听时,与邓禹彻夜探讨煮盐效率。他望着少年手中的图纸,现代化学方程式与汉代制盐术在脑海碰撞出火花:"若用竹篾替换麻布过滤,再以草木灰水沉淀杂质..."
邓禹眼中爆出精光,正要追问,庄内突然传来哭喊。产房外跪满巫祝,稳婆手上的血水在青石砖上蜿蜒成溪。刘琇冲进屋时,产妇双腿间的羊水己混着血块,床头的《胎产书》竹简散落一地。
"胞衣不下..."稳婆颤抖着捧出乌黑药丸。刘琇嗅到浓重的朱砂味,妇科实习的记忆瞬间激活。他扯下幔帐布条煮沸,转头对吓呆的侍女喝道:"取蜂蜜和鼠妇虫!要活的!"
当七只潮虫在石臼里被捣成浆糊时,邓禹死死按住想冲进来的刘縯。刘琇将虫浆混着蜂蜜敷在产妇神阙穴,现代中医学知识混合着原主的针灸记忆,银针精准刺入至阴、三阴交。随着一声微弱啼哭,青铜甲叶的纹路在她眼底浮现,产妇脱落的胎盘竟泛起诡异的青铜光泽。
晨光穿透窗纸时,庄主邓奉抱着新生儿长跪不起。刘琇在铜盆里净手,水面倒影中,少年清俊的面容正与穿越前的自己缓慢重叠。她摸到怀中发芽的木薯,忽然听见邓禹在身后低语:"今晨星象异变,紫微垣有客星犯帝座,文叔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鸡鸣声撕破黎明,刘琇望向东南方未熄的战火。那里有她刚刚改变的第一个生死轮回,有正在发酵的剧毒木薯,还有随着胎盘埋入地下的青铜色血块——未来将在考古现场被称作"光武遗蜕"的奇异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