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河在月下泛着汞银色,刘琇蹲在芦苇丛中,指尖拨开腐殖土层。三天前埋下的木薯块茎己经抽出紫红色嫩芽,叶片背面密布着青铜色经络——这绝非他记忆中的番薯形态。河对岸传来守夜人的梆子声,邓家庄粮仓的阴影里晃动着十三个陶瓮,那是她用草木灰与硝石配制的原始肥料。
"子陵说你在种西域妖草。"邓禹的声音惊飞夜枭,他手中灯笼照亮腰间佩剑的螭龙纹,那是三日前从新朝斥候尸体上缴获的。少年将《九章算术》竹简摊在青石上,"按你教的测算法,这七分坡地种粟不过三石,值得夜夜来守?"
刘琇挖出块茎的手突然僵住,断面渗出的汁液竟泛着金属光泽。他想起医学院解剖过的辐射病患者,骨缝里也有类似的诡异结晶。强压下不安,他将木薯掰成两半:"此物亩产可三十石。"
灯笼剧烈晃动,邓禹的幞头巾带扫过算筹:"当世最肥之地,宿麦不过亩产两斛!"他忽然掐住刘琇手腕,眼中映出河面跃动的磷火,"文叔,那夜你接生时,产房地面渗出的青铜汁液..."
犬吠声撕裂夜空,刘琇反手拽着邓禹扑进芦苇荡。对岸山坡亮起二十余支火把,马蹄声震落枯枝上的冰凌。新朝士兵的皮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领头者手中丈八蛇矛正挑着个滴血的布袋——隐约露出半截熟悉的葛布衣袖,是今晨去邻村换粮的刘仲。
"六个时辰。"邓禹在泥地上划出卦象,"他们从蓝乡大营过来至少要六个时辰,除非..."他猛地抬头,"庄里有内鬼。"
刘琇感觉锁骨疤痕开始发烫,战甲虚影在皮下游走。三天前埋木薯时,他确实看见庖厨王媪在河畔清洗带血的雉羽——那羽毛根部沾着官制箭簇的朱漆。记忆突然闪回博物馆展柜,解说牌上"新莽时期特制毒箭"的标注刺痛神经。
"带人去粮仓。"他抓把腐殖土抹脸,"第三、第七、第十一瓮不要动。"那是掺了木薯毒液的陷阱。邓禹刚要质疑,忽见刘琇眼中泛起青铜色光晕,仿佛有甲胄从瞳孔深处浮出。
当火把逼近河滩时,刘琇正独自跪坐在木薯地旁。屯长的马蹄踏碎嫩芽,蛇矛尖抵住她咽喉:"刘伯升藏在何处?"
"将军可识得此物?"他举起青铜化的块茎,余光瞥见邓禹带人摸向敌军后方。三天前用氰化物毒杀斥候的场景重现,但这次她特意留了活口——要让这些士兵带着变异的木薯回到蓝乡大营。
屯长用矛尖挑起块茎,月光下金属纹理泛着妖异紫光。他突然捂住右眼惨叫,指缝渗出黑血,木薯表面的青铜粉在月光中蒸腾成雾。这正是刘琇等待的时机,他翻身滚入河沟,听见身后传来人体坠马的闷响。
喊杀声西起时,刘琇潜在刺骨的河水中。现代潜水训练让她闭气三分钟,足够绕到敌阵后方。当他攥着鹅卵石浮出水面时,看见邓禹的佩剑正架在内鬼王媪颈间——老妇人袖中滑落的,正是三日前刘仲失踪的桃木符。
"文叔小心!"刘縯的吼声从坡顶传来。刘琇转头看见濒死的屯长正拉满角弓,淬毒箭镞对准他心口。时间突然变得粘稠,青铜甲叶的纹路在她皮肤上浮现,箭矢破空的轨迹在视网膜上分解成慢动作。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降临。箭杆在离胸前三寸处崩裂,碎木屑划破脸颊的瞬间,他看见自己吐出的气息凝成青铜色霜花。屯长暴凸的眼球里,映出他身后浮现的虚影——头戴冕旒的帝王虚握轩辕剑,二十八星宿在他衮服上流转。
"天子气..."屯长咽气前的嘶吼惊起整片寒鸦。当最后一个敌军倒下时,刘琇发现掌心握着块发热的金属——那是箭镞熔成的青铜片,刻着与博物馆战甲相同的云雷纹。
黎明时分,邓禹在河滩摆开算筹:"新军中的毒症会经粮草传播,但蓝乡大营存粮五千斛..."他忽然顿住,因为刘琇正在的河泥上画出等高线,现代地理知识正转化为汉代术语:"此处筑堰可引白水河灌溉百顷,配合代田法轮作..."
"先救活人。"刘元抱着陶罐出现,药香里混着血腥气。她身后跟着二十三个面黄肌瘦的庄民,每人手中陶碗都刻着舂陵刘氏的族徽。当刘琇将木薯粥分给孕妇时,发现她们腹中胎儿的心跳声异常洪亮,像是隔着肚皮敲打编钟。
邓禹突然抓住她舀粥的手腕:"今晨我观星象,太微垣有彗星犯紫宫。"他在粥汤表面画出星图,"这妖...这祥瑞之物的种子,你从何处得来?"
刘琇望向河滩上青铜化的木薯苗,谎话脱口而出:"白水河底挖出的上古遗种。"他没说实话的是,三天前埋种时听见河底传来金铁交鸣声,像是某种巨大机械在深渊中运转。
争执被马蹄声打断。斥候带来晴天霹雳:新朝太师羲仲甄阜亲率两万大军,己至八十里外的棘阳城。刘琇记得这个地名,在原本的历史中,这里将是舂陵刘氏被屠戮的修罗场。
"二十三个时辰。"她碾碎青铜块茎,汁液在掌心腐蚀出青烟,"我需要二十三个时辰。"地图在脑中展开,现代军事战略与汉代地理重叠:白水河改道工程还剩最后三百步,提前埋设的硝石木箱相当于原始水雷。
当邓禹带人去挖泄洪渠时,刘琇独自留在河滩。他将青铜化的胎盘碎片埋入木薯地,月光下土壤突然隆起龟甲纹路。战甲虚影在他背后凝聚成形,遥远时空外传来博物馆保安的惊呼——展柜中的青铜甲叶正在渗出血珠。
子夜时分,刘琇被异响惊醒。木薯地里站着个戴斗笠的老农,枯瘦的手指正抚摸叶片背面的青铜纹路。老人转身时露出左眼空洞的眼窝,那里蠕动着半截青铜根须。
"王田令该用你的法子。"老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但圣公要的不是活着的祥瑞。"他甩出把青铜耒耜,刃口刻着"大新地皇"铭文。
刘琇翻滚躲闪时,锁骨疤痕灼痛欲裂。耒耜嵌入他耳畔的树干,震落的新芽在空中凝成星图。老农化作青铜液体渗入地底前,留下句令人胆寒的预言:"西十七日后,白水河会淌出三万具浮尸。"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河面时,刘琇发现木薯叶背面浮现出微型星图。最亮的星子正指向二十八宿中的角宿——那里将在二十年后升起一颗超新星,而此刻,邓禹带来的信笺上正写着:"昆阳有陨星坠地,色如青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