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冰井台的晨雾尚未散尽,刘秀的指尖己沾满桑皮碎屑。他将半张暗黄糙纸举向熹微晨光,纸面纵横的纤维里还嵌着未捣碎的楮树皮,像极了当年昆阳城头残破的旌旗。
"这便是阴夫人说的'重若简牍,轻如鸿毛'?"刘秀屈指轻弹纸面,闷响惊得跪在阶下的老匠人浑身一颤。老者额前黥着的"将作"二字被冷汗浸透,这是王莽时期留下的匠籍烙印。
"禀陛下,此物以渔网、麻头为料,经七十二道..."
"七日前你说需五十日,"刘秀突然撕开纸页,裂口处参差的纤维簌簌飘落,"今日呈上的仍是这般粗劣。"他拾起案头改良的青铜裁刀,刀柄镶嵌的磁石突然吸附住纸中铁屑——这是三日前刺客所用弩箭的碎末。
邓禹避开蒸煮池翻腾的石灰雾气,手中玉圭挑开浸泡的麻料。他突然用圭尖刺破自己指尖,血珠滴入浑浊的浆水时,竟浮起细密的油花:"果然掺了桐油!"
跪在池边的匠人们顿时面如死灰。领头的老匠颤巍巍捧出陶罐:"大司徒明鉴,这是阴夫人吩咐加的..."
"阴夫人上月赐的桐油是助防蛀,"邓禹突然将玉圭插入蒸煮灶,撬出块未燃尽的青檀木,"尔等却用来浸泡麻料?"他指尖捻起木屑,这是制作弩机专用的硬木。
太史令张堪转动改良的浑天仪,看着"翼宿"铜徽停在洛阳纸坊方位。他突然取出特制的磁石圭表,表影投射在素绢上时,竟显出渔网状的暗纹。
"陛下请看,"他将素绢浸入铜盆,楮树汁液逐渐显影出城防图,"这是用纸浆秘法制成的'水文绢',遇水则显,干则隐。"
刘秀突然将绢布按在冰鉴上,寒气凝结的水珠勾勒出南阳地形:"三日前截获的邓奉密信,可是用此法传递?"他腕间的旧箭疤擦过冰鉴,当年昆阳血战的嘶吼声仿佛穿透时光。
二十架改良的水碓同时起落,楮树皮在石臼中化为雪白絮状。吴汉抓起把纸浆嗅闻,突然拔剑斩断传动木轴:"混了青檀木屑!"他剑尖挑起浆中的紫红纤维——这正是制作弓臂的上等材料。
监工的将作丞瘫坐在地:"大将军明鉴,这是按阴夫人..."
"阴夫人要的是能写诏令的纸,不是造弓弩的筋胶!"吴汉的剑锋掠过匠人脖颈,却在触及黥印时陡然转向,削落其半幅衣袖。藏在袖中的磁石应声落地,吸起散落的铁质箭镞。
阴丽华将桑皮纸覆在特制的磁石板上,用掺了铁粉的墨汁书写。字迹未干便急取火盆烘烤,纸张突然卷曲发黑,显露出暗藏的城防图纹样。
"夫人,城南纸坊走水了!"侍女惊慌的禀报声惊落她手中磁石。阴丽华突然扯断璎珞项链,珍珠滚入墨汁时浮起诡异油花——正是邓禹在蒸煮池发现的同种桐油。
"备车,去冰井台。"她将烧焦的纸灰装入玉匣,这是用南宫冰井百年玄冰制成的保鲜秘器。马车碾过洛水桥时,怀中的玉匣突然渗出黑水,在罗裙上晕染出宛城布防图的轮廓。
郑浑转动新制的"抄纸帘",黄铜帘架上的细麻布竟织成二十八宿纹样。他舀起纸浆倾泻帘面,水流透过星宿间隙时,残留在布纹上的纤维逐渐成型为带暗纹的纸页。
"此帘用双股麻线织就,"郑浑突然扯断"翼宿"方位的经线,纸面立刻显现裂痕,"若有人擅自改动..."
"那这'翼宿主簿'的公文便作废了。"刘秀的声音从水汽中传来。他手中握着阴丽华送来的焦纸,纸灰在铜帘上方洒落,恰好填补了"鬼宿"方位的缺口。
邓禹用磁石扫描成堆的公文,突然在某卷度田令副本上吸出铁屑。他取来特制的楮汁药水涂抹,纸面竟浮出南阳坞堡的分布图:"好个'青檀纸术'!"
暗处突然寒光乍现,刺客的弩箭穿透窗纸。邓禹急举青铜砚台格挡,箭镞嵌入砚台时,尾羽的桑皮纸卷散开,露出用磁粉写的"翼宿危"三字。
"果然是他们。"邓禹将箭镞按在特制的星图上,铁质箭尖正指向云台二十八将中某人的封地。
刘秀将成品青檀纸铺在浑天仪上,星斗方位透过纸背若隐若现。他提笔蘸取混入青礬的墨汁,写下"制诏大司马"五字。当纸张移近烛火时,背面的洛水漕渠图逐渐显现。
"传诏。"刘秀突然撕碎诏书抛入铜炉,燃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星图,"即日起,所有军情文书改用青檀纸书写,以磁粉显影之术加密。"
灰烬飘落时,阴丽华捧着的玉匣突然鸣响。匣中冰水映出的,正是邓奉在宛城郊外试射的改良连弩——弩机所用青檀木的纹路,与造纸失败的残料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