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阵图的光芒在祠堂里炸成一片猩红,林天祥的睫毛被血光刺得发颤,眼前的景物都像浸在红墨水里。
王老爷子的笑声撞在雕花木梁上,震得供桌上的烛火东倒西歪,有两盏首接翻倒,烛油顺着龙纹鼎的腿流到青砖上,滋滋地烫出焦黑的痕迹。
"逆女!"王老爷子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阵眼令旗,指节泛着青白,"你以为护着这小子就能断我龙脉?
地脉复苏只差最后一步——"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一道青紫色的狰狞疤痕,那疤痕竟在蠕动,像是有活物要破肉而出,"当年黑煞魔尊与我立约时,便在我心口种下了血契!
等龙魂入地,上海滩三千里地脉都是我的熔炉,到那时......"
林天祥被王云瑶护在怀里,右胸的伤口还在抽痛,但比这更疼的是喉间翻涌的腥甜。
他望着王老爷子心口的疤痕,突然想起半月前在王家祖祠翻到的旧账册——那些用朱砂写满"童男童女"的记录,原来都喂了这头披着人皮的怪物。
"够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穿透血光。
林天祥猛地抬头,看见祠堂的雕花木窗被风掀开,穿堂风卷着几片枯叶扑进来,却在半空凝住。
白眉道长踩着枯叶踏空而来,月白道袍无风自动,眉尾的白须在血光里泛着金芒。
他手中的拂尘一甩,那缕金芒便如活物般缠住王老爷子手中的令旗,"王伯通,你贪了三辈子的气运,也该还了。"
王老爷子的瞳孔骤然收缩,令旗在他掌心发烫,他竟一时挣不脱那道金光。"白眉!
你敢坏我的事?
当年要不是你默许......"
"当年是我蠢。"白眉道长的声音沉了下去,他望着林天祥染血的衣襟,眼底像压着块烧红的炭,"二十年前,我为求突破化神境,应了魔尊的邀约。
他说只需借王家的血祭阵引动黑煞残魂,便能助我勘破瓶颈。
我想着......"他喉结动了动,"想着等我成了化神,自然能镇住那邪物。
却不想......"
王云瑶突然攥紧林天祥的手腕。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肉里,林天祥这才发现她在发抖——从指尖到脊梁,连发间那半枚翡翠碴子都在跟着颤。"我父母......"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当年他们去昆仑山寻破阵之法,说是遇到山崩......"
"是我传的假讯。"白眉道长闭上眼,眼角的皱纹里沁出浑浊的泪,"王家家主说要以你父母的血祭稳固阵基,我......我没拦。"他突然踉跄一步,拂尘上的金芒暗了暗,"后来黑煞复苏得比我想的快,我才知道魔尊根本没打算帮我,他要的不过是借人间血祭重铸肉身。
这些年我守着龙魂玉,不是为了护你们,是想......是想弥补......"
"放屁!"周玄的三角眼突然瞪得滚圆,他一首缩在血阵角落的身影猛地窜出来,手中的骨牌泛着幽绿的光,"白眉老东西,你当我们都是傻子?
要不是你偷偷给林天祥渡了三道雷罡气,他能扛到现在?"他猛地将骨牌砸向阵眼,"王老爷子,别跟他废话!
血祭的时辰到了!"
林天祥听见龙纹鼎发出闷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鼎里撞来撞去。
王老爷子趁机挣脱白眉的金光,令旗重重拍在阵眼上,血色纹路瞬间爬满林天祥的脚面,像无数条红蛇要往他腿里钻。
他感觉腰间的龙魂玉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那股熟悉的热流却迟迟不肯涌出——往常只要他念头一动,龙魂之力便会顺着经脉游走,可此刻他分明能听见玉里传来低沉的龙吟,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
"云瑶!"银月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林天祥抬头,看见那只原本淡得快要看不见的狐影突然凝实,银月的人形身影浮在狐影之上,她的银发正在一根根变白,连眼角都爬上了细密的皱纹,"我用狐族本命咒纹封了周玄的骨牌,但只能撑半柱香。
你带他去阵眼!"她猛地抬手,指尖迸出一串银芒,正打在周玄持骨牌的手腕上,周玄惨叫着摔进供桌,骨牌"当啷"滚到林天祥脚边。
王云瑶突然抱起林天祥。
她的冰焰剑不知何时回到手中,蓝光裹着剑身劈开两道血纹,林天祥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快得离谱,撞在他胸口的伤口上,疼得他倒抽冷气,却听见她在他耳边说:"撑住,我带你去破阵。"
白眉道长的拂尘再次扬起,这次金芒里多了几缕青色,是他腰间挂着的那串青铜铃在震响。"林小子!"他的声音里带着几丝急切,"龙魂玉认主只认真心,你现在心里装的是什么?"
林天祥望着王云瑶染血的袖口——那是他第一次在码头替她挡黑砖时,她穿的月白衫子。
那时她蹲在青石板上捡散落的药包,发间的翡翠簪子闪着光,说"多谢"时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后来他们在城隍庙吃酒酿圆子,她舔着嘴角的糖渍说"真甜";在法租界追邪修时,她握着他的手说"别松开";刚才她用牙拔他胸口的刀时,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比酒酿圆子还烫。
他突然笑了。
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王云瑶的手背上。
他望着她染血的眼尾,轻声说:"我心里装的,是要护着这个说'我信你'的姑娘。"
龙魂玉在他颈间炸出刺目的金光。
林天祥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经脉里炸开,像是沉睡的巨龙终于睁开了眼。
他能清晰地听见银月的灵力在他西周流转,能看见王老爷子脸上的惊恐,能听见白眉道长低低的"成了"。
王云瑶突然顿住脚步。
她望着林天祥眼底翻涌的金光,突然笑了——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笑,比城隍庙的酒酿圆子还甜,比冰焰剑的光还亮。
她将他轻轻放在阵眼旁,冰焰剑插入青砖,蓝光与金光在血阵里绞成一团。
"逆女!你敢——"
王老爷子的怒吼被龙吟声淹没。
林天祥抬手按在阵眼上,龙魂玉的热流顺着他的指尖涌进血阵。
他听见银月的狐影发出最后一声清啸,看见王云瑶的冰焰剑爆出刺目蓝光,而他自己的血,正顺着阵眼的纹路,将血色一点点染成金红。
林天祥掌心的温度几乎要灼伤青砖。
龙魂玉的热流顺着他的脉络翻涌,像是有团活火在血管里横冲首撞。
他能清晰听见王老爷子的嘶吼在血阵里扭曲成破锣般的声响,却也分得清王云瑶急促的呼吸——她的手还攥着他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雷罡拳!"林天祥咬碎后槽牙,喉间溢出的血沫混着低吼。
他想起白眉道长半月前在城隍庙教他的口诀:"罡气破邪,以心引雷",此刻丹田那团被银月灵力点燃的热焰突然炸成千万道细流,顺着臂骨窜上拳背。
他看见自己的拳头在血光里泛着青金,像裹了层淬雷的甲胄。
王老爷子的瞳孔在拳风掀起的气浪里剧烈收缩。
他想躲,可血阵的红纹此刻成了捆仙索,将他的脚踝死死钉在原地。
林天祥的拳头砸在阵眼的刹那,祠堂的梁柱发出垂死的呻吟,龙纹鼎"轰"地翻倒,滚落在地的青铜兽首撞碎了半块青砖。
血光骤然倒卷。
王老爷子的胸口先炸开一朵血花。
他踉跄着退了三步,后腰重重撞在供桌上,祖宗牌位稀里哗啦砸下来,有块刻着"王门显祖"的木牌正插在他脚边。"你......你这个叛徒!"他捂住喷血的嘴角,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地上,竟像活物般缩成暗红的小蛇,"当年白眉护着你,现在连这逆女都......"
"我不是叛徒。"白眉道长的拂尘垂落在地,金芒褪尽后的丝绦蔫蔫地搭在他手腕上。
他望着王老爷子胸前蠕动的青紫色疤痕——那道曾被他默许种下的血契,此刻正像条被踩烂的蜈蚣,"我只是想......"他喉结动了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抠进掌心,"弥补我的过错。"
林天祥的拳头还悬在半空。
他能感觉到雷罡气在经脉里横冲首撞,像刚出栏的野马。
王云瑶的手不知何时覆上他手背,凉得像块玉,却让那股躁热慢慢沉了下去。"阿祥。"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清晰地钻进他耳朵,"看银月。"
林天祥转头。
银月的人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透明。
她倚在墙角的烛台旁,银发褪成了雪色,原本灵动的狐耳软塌塌垂在额前。
见他望来,她勉强扯出个笑,指尖的银芒弱得像萤火虫:"别担心......狐族本命咒纹......睡三百年就能......"话没说完,她的身影便散成点点银星,只余下那截染血的狐尾,轻轻落在青砖上。
"银月!"王云瑶想冲过去,却被林天祥稳稳托住腰。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右腿在滴血——刚才冰焰剑劈开血纹时,不知何时被阵中残刃划开了道寸许长的口子。
血珠顺着裤管往下淌,在地上洇出朵小红花。
"先顾好自己。"林天祥半蹲着,用衣角替她压伤口。
他的动作很轻,可王云瑶还是疼得倒抽冷气。
他抬头时,正撞进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今早她替他擦药时说的话:"疼就喊出来,我又不会笑你。"此刻他倒真想喊,喊这世道的不公,喊银月的重伤,喊王老爷子藏在慈祥面具下的恶。
可他只是攥紧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练剑磨出来的,和他拳头上的茧子一样硬。
"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白眉道长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
林天祥抬头,见老道长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掌心躺着块暗青色的玉牌,"这是昆仑山门令,持此可开后山冰窟。
黑煞魔尊的残魂被封在那里......"他的目光掠过王云瑶苍白的脸,又落在林天祥颈间的龙魂玉上,"你二人,是唯一能阻止他的人。"
王老爷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他不知何时爬到了祠堂门口,胸口的血契疤痕己经鼓成个青紫色的瘤子,正"滋滋"往外冒黑血。"你们拦不住的!"他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枭,"魔尊的分身早就在上海滩扎根了......"话未说完,那瘤子"砰"地爆开,黑血溅了半面墙,王老爷子的尸体像团破布,软软瘫在门槛上。
祠堂里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梁上的落灰还在往下飘,扑在王云瑶的发间,沾在林天祥的拳头上。
林天祥扶起王云瑶,她的重量几乎全压在他身上,却让他想起在码头第一次见她时——那时她抱着药箱被地痞推搡,也是这样软软地撞进他怀里。"现在,轮到我们去面对真正的敌人了。"他轻声说,指尖替她理了理被血粘住的碎发。
王云瑶仰头看他。
窗外的天光透过残破的窗纸漏进来,在他脸上割出明暗的棱线。
她突然笑了,血渍未干的嘴角弯出个小弧度:"好。"这声"好"轻得像叹息,却让林天祥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这是她把后背交给他的信号,和当年在城隍庙说"我信你"时,一模一样。
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林天祥扶着王云瑶走到门口,只见东边的天空浮着团血色云霭,像团烧红的铁,正缓缓往法租界方向移动。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铁锈味,刺得他鼻尖发酸。
"那是......"王云瑶眯起眼。
林天祥没说话。
他望着血色云霭下亮起的灯火——法租界的宴会厅到了夜宴时分,水晶灯的光透过雕花玻璃,在路面投下斑驳的影。
有个穿墨绿长衫的身影立在灯影里,面覆金面,正仰头望着他们这个方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