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着碎冰劈头盖脸砸下来,林天祥背着王云瑶的脊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王云瑶的额头烫得惊人,发梢结着冰碴子贴在他颈侧,每一步踩进半尺深的雪地里,都像踩着自己的心跳——他能听见背后玄冥子的爪牙追来的脚步声,能听见白素衣急促的喘息,更能听见那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像重锤敲在冻土上,震得他耳鼓发疼。
"是云无心!"白素衣突然低喝一声。
林天祥抬头,风雪中一道青影破云而来,腰间玉牌在雪光里泛着冷光——正是昆仑剑派那枚"玉衡"令,只有内门亲传弟子才有资格佩戴。
云无心的玄色大氅被风掀开,露出里面绣着云纹的月白中衣,他单手按在剑柄上,剑尖垂地拖出半尺长的雪痕,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持剑的昆仑弟子,每人腰间都悬着刻着"昆仑"二字的青铜铃,走动时发出细碎的清响,倒比玄冥子那些乌合之众多了几分肃杀。
玄冥子的金丝眼镜早被雪水糊住,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生魂珠在雪地里滚出半丈远,却没人敢去捡——云无心带来的弟子们己经呈扇形散开,剑气凝成的寒霜在半空结成冰晶,连空气都仿佛被冻住了。
"林兄弟,你倒是会挑地方。"云无心扫了眼林天祥背上的王云瑶,又瞥向白素衣染血的衣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我昆仑禁地是你撒野的地方?"
林天祥心头一沉。
他早听说云无心与王云瑶虽为堂兄妹,却因家主之位的竞争向来不合,如今王云瑶昏迷不醒,正是云无心立威的好时机。
他把王云瑶往上托了托,腾出一只手按住腰间的九环刀:"周玄的人在这里养邪物,你没看见?"
"周玄?"云无心嗤笑一声,"点苍派的叛徒也配劳我昆仑出手?
倒是你,勾结邪修闯入禁地,伤我同门......"他目光扫过白素衣,"连白师叔都被你拖累成这样,林天祥,你当昆仑是你家武馆?"
白素衣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雪地上,像开了朵妖异的红梅:"无心,你可知这禁地底下镇着的是什么?"她扯了扯林天祥的衣袖,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他虽傲慢,却极重门规。
周玄若真动了昆仑的根基,他不会坐视。"
林天祥瞬间明白。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云无心提高声音:"你可知周玄的生魂珠里有半块昆仑禁碑的拓本?
我在他分舵见过!"他想起三日前夜探点苍分舵时,在密室里看到的那面刻着古老符文的青铜镜,镜背正是昆仑派特有的"镇邪印","他用生魂祭邪物,为的是破了禁地的封印!
等那东西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昆仑!"
云无心的指尖在剑柄上微微发颤。
林天祥注意到他的瞳孔缩了缩——那是习武之人听到关键信息时的本能反应。
果然,云无心身后一个年长弟子突然开口:"少师兄,三日前守山的师弟说后山地脉有异动,会不会......"
"闭嘴!"云无心喝止那弟子,目光却不自觉扫向禁地深处的冰崖。
林天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冰崖底部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缝隙里渗出幽蓝的光,像极了他在生魂珠里见过的邪物眼睛。
"你说周玄渗透昆仑高层。"云无心突然收了剑,"证据呢?"
"证据在王云瑶体内!"林天祥急道,"她为了追踪周玄的邪术,被种下了追踪蛊。
若不是她,我们根本找不到这里!"他掀开王云瑶额前的碎发,露出后颈一道淡青色的痕迹,"这是昆仑'照妖蛊',只有本门弟子能解。
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查!"
云无心的脸色终于变了。
照妖蛊是昆仑秘传,专为追踪邪修所设,若王云瑶真被种下,说明她确实在执行门内任务。
他盯着那道淡青痕迹看了片刻,突然挥剑指向冰崖:"所有人,结北斗阵!"
"少师兄?"有弟子迟疑。
"没听见禁地在崩吗?"云无心踢了脚地上的生魂珠,"再拖下去,这破地方要塌了!"
林天祥这才注意到,冰崖的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头顶的雪层簌簌往下落,像下着一场倒转的雪雨。
白素衣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快走!
趁现在!"
众人刚冲出三步,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冰崖彻底崩塌了。
林天祥回头,只见漫天冰碴子中,玄冥子的身影像片枯叶被掀飞出去,却在即将坠地时突然甩出三道黑芒。
那是淬了毒的透骨钉,目标正是他背上的王云瑶!
"小心!"白素衣挥剑格挡,却因体力不支偏了半寸。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掠过林天祥身侧,云无心的剑鞘精准磕开黑芒,剑气余波震得林天祥耳膜发疼。
"谢了。"林天祥喘着粗气。
云无心没理他,只盯着冰崖崩塌处。
那里除了漫天冰雪,哪还有玄冥子的影子?
"跑了。"云无心冷笑一声,"倒是条滑不留手的老狗。"
林天祥的心沉到谷底。
玄冥子若逃了,周玄的阴谋便断了线索。
更让他不安的是,云无心的弟子们在清理战场时,竟从雪堆里翻出半块刻着"昆仑"二字的青铜令牌——那是内门弟子才有的腰牌,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
"这是赵师弟的。"方才说话的年长弟子声音发颤,"他三日前说去后山巡守,至今未归......"
云无心的脸色瞬间冷如霜刃。
他捏着那半块令牌,指节泛白,突然转头看向林天祥:"你说周玄渗透昆仑高层,现在信了。"他将令牌收进怀中,"但这不代表我信你。"
林天祥背着王云瑶站在雪地里,看着云无心的队伍整队离去。
昆仑弟子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风雪中,只余白素衣的咳嗽声在空荡的山谷里回响。
他低头,王云瑶的睫毛在雪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后颈的照妖蛊泛着幽光,像颗未熄灭的星子。
"白师叔,"他轻声道,"周玄的人能混进昆仑,是不是......"
"嘘。"白素衣打断他,目光扫过方才云无心站过的位置。
那里的雪地上有半枚脚印,脚印边缘结着薄冰,冰里嵌着半片金色鳞片——那不是昆仑弟子的服饰纹样。
林天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想起玄冥子见到云无心时的表情,那不仅仅是震惊,更像是......恐惧。
风雪渐歇,林天祥望着云无心离去的方向,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他隐约察觉到,这场风波远未结束,而更危险的暗潮,正随着那半片金色鳞片,在看似平静的江湖下悄然涌动。
风雪终于收敛了锋芒,天空像被粗布擦过的青石板,浮着几缕铅灰色的云。
林天祥背着王云瑶,另一只手搀着白素衣,深一脚浅一脚往山坳里挪——他记得半日前进山时,路过座残破的山神庙,庙门虽塌了半扇,至少能挡风寒。
白素衣的血早把他半边衣袖浸透了,她却咬着牙不哼一声,首到看见庙前那半截褪色的"有求必应"匾额,才松开紧攥的裙角:"放我下来。"林天祥依言将她扶到供桌旁,供桌上积着半寸厚的雪,他扯下外袍垫上,又解下王云瑶的披风裹住两人。
王云瑶的脸白得像张纸,呼吸却比方才匀了些,他伸手探她额头,滚烫的温度总算降了两分。
"先处理你的伤。"林天祥摸出怀里的药瓶——这是前日在码头帮船工治跌打时顺的金创散,"白师叔,得罪了。"他撕下半截衣袖,沾了雪水擦净白素衣臂上的伤口。
那道伤深可见骨,边缘泛着紫黑,显然淬了毒。
白素衣倒抽一口冷气,却突然抓住他手腕:"别浪费药。
这是玄冥子的'蚀骨钉',普通金创散没用。"
林天祥的手顿住。
他望着白素衣泛青的唇,想起方才冰崖崩塌时她硬接那枚透骨钉的模样——若不是她替王云瑶挡了大半力道,此刻躺在这里的怕就是两人了。"那怎么办?"他声音发紧。
白素衣从腰间摸出个小玉瓶,瓶身刻着昆仑的云纹:"我师父传给我的'回阳丹',能吊半口气。"她倒出两颗药丸,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另一颗塞进王云瑶口中,"你去捡些枯枝生火。
瑶瑶受了寒,得把体内的阴毒逼出来。"
林天祥应了一声,转身出庙。
雪地里的枯枝冻得脆响,他捡了满满一抱,回来时正见白素衣盯着掌心那半片金色鳞片。"这鳞片......"她指尖轻轻着鳞纹,"不是中原常见的妖兽。
我曾在古籍里见过,海外有个'金鳞宫',专养一种叫'玄海蟒'的邪物,鳞片带毒,能蚀人魂魄。"
林天祥心头一震。
三日前夜探点苍分舵时,他在密室闻到过类似的腥气——当时只当是生魂珠的腐味,现在想来,或许正是这玄海蟒的气息。"周玄背后,是金鳞宫?"他蹲在火盆前,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他眼底发亮。
白素衣摇头:"金鳞宫百年前就被正道盟灭了。"她将鳞片收进袖中,"但总有些余孽藏着。
当年灭宫之战,昆仑派的镇山剑'星陨'曾斩下过玄海蟒的鳞片......"她突然住了口,目光扫过王云瑶后颈的照妖蛊。
那幽光比方才更亮了些,像盏将熄未熄的灯。
林天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喉结动了动。
王云瑶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小心......镜子里的眼睛......"那面刻着镇邪印的青铜镜,那半块昆仑禁碑的拓本,还有这玄海蟒的鳞片,此刻在他脑子里连成了线。
他握紧拳头,指节发出轻响:"不管背后是谁,我总要查个清楚。"
"你倒是和瑶瑶一个脾气。"白素衣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疲惫的温柔,"当年她执意要学最耗元气的'追魂术',也是这副模样。"她顿了顿,又沉下脸,"但记住,有些事不是单凭拳头就能解决的。
周玄能渗透昆仑,能引动禁地封印,背后的人......"她没说完,只是将手按在胸口的玉牌上——那是昆仑内门长老的信物。
火势渐旺,庙外的雪开始融化,顺着瓦缝滴滴答答落进盆里。
林天祥替王云瑶理了理被角,见她睫毛颤了颤,像是要醒,心下稍安。
他摸出怀里的九环刀,刀鞘上还沾着冰碴子,却被他擦得发亮。"等瑶瑶醒了,我们就回上海。"他望着跳动的火苗,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老海的情报网该有动静了......"
白素衣闭着眼靠在供桌上,听着他的话,嘴角微微扬起。
她知道,这个总把"国术要护着人"挂在嘴边的青年,己经在风雪里磨出了更锋利的棱角。
而庙外的雪水正顺着山涧往下淌,汇入黄浦江的方向——那里,老海的茶楼里,一封沾着海盐味的密信,正躺在茶盏底下,等着被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