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 152 年，汉景帝前元五年的洛阳城笼罩在暑气里。十三岁的桑弘羊蹲在自家商肆的屋檐下，鼻尖萦绕着两股气息：一是父亲算盘上的铜锈味，二是街对面粮仓飘来的霉味。他数着算筹上的刻痕，看父亲将一锭白银推给 “子钱家” 王仲，换回的却是一捆写满高利贷条款的竹简。
“弘哥儿，去巷口看看粮车到了没。” 父亲桑羽的声音从账房传来，算盘珠子的脆响里透着焦虑。桑弘羊起身时，瞥见街角的乞儿啃着树皮，肚子鼓得像充了气的猪膀胱 —— 那是饿极了的水肿。
洛阳西市的粮栈前，几辆盖着油布的马车正在卸货。桑弘羊装作玩耍，用算筹丈量马车轴距 —— 这是父亲教他的 “商道秘术”：轴距短则载重轻，适合短途走私。果然，当车夫掀起油布时，他看见麻袋上印着 “梁国宫粮” 的字样，却被重新缝上了洛阳粮商的标记。
“又玩算筹？小心被商贾抓去当账房先生。” 粮栈小厮踢起一脚灰尘，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告诉你爹，今晚子时来取货，过时不候。”
子夜，暴雨突至。桑弘羊跟着父亲潜入粮栈，火把照亮湿漉漉的木梁，他看见工人们正将发霉的粟米铺在竹席上晾晒，上面盖着新收的好粮。父亲攥紧他的手，算筹在掌心刻出红痕：“看见没？十囤九空，全是‘低买高卖’的勾当。”
惊雷炸响时，一根梁柱轰然倒塌。桑弘羊扑向倾倒的粮囤，算筹散落一地，却在泥泞中摆出 “十囤九空” 的形状。他借着闪电光芒，看见粮囤底部刻着 “梁国私藏” 的暗纹 —— 这是诸侯与商人合谋的铁证。
“弘哥儿，跟我回家。” 父亲扯下长袍裹住他，却被粮栈守卫发现。追喊声中，桑弘羊拾起一枚算筹，在墙上划出歪歪扭扭的 “利” 字 —— 那笔画像极了诸侯戈矛的锋芒。
是夜，桑弘羊爬上洛阳城头，俯瞰全城的钱坊火光。私铸钱币的熔炉映红天际，新铸的 “荚钱” 薄如蝉翼，在月光下泛着劣质的青光。他摸出怀中的五铢钱 —— 那是文帝时期的足值官钱，分量压手如磐石。
“钱权散，则国势衰。” 他对着星空喃喃，算筹在城墙刻下第一道痕。远处，运送盐铁的马车与巡逻的士兵擦肩而过，铁盾与车轮的碰撞声，恰似 “利” 与 “力” 的隐秘对话。
父亲找到他时，桑弘羊正对着东方天际的启明星发呆。“爹，” 他举起算筹，上面沾着未干的泥浆，“儿要用这算筹，量尽天下财富。”
桑羽望着儿子稚嫩的脸庞，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走南闯北的岁月，那时的洛阳还是天下粮仓，如今却成了商贾与诸侯的共谋之地。他从袖中摸出一枚磨损的秦半两钱，放在儿子掌心：“量财富易，量人心难。”
晨雾中，桑弘羊辞别父亲，算筹串在腰间叮当作响。他走过西市，看见商贾们正将霉变的粟米混入官粮，却听见街头童谣：“粟米贵，铜钱贱，诸侯粮仓藏刀剑。” 他摸了摸腰间的算筹，知道自己终将用这看似脆弱的竹筹，撬动天下的财权。
洛阳东门的卫兵检查行李时，桑弘羊故意露出算筹。“小书生？” 卫兵嗤笑。他昂首答道：“非书生，乃执筹者。” 城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阳光穿透算筹的刻痕，在他少年人的额头上投下蛛网般的光影 —— 那是未来帝国财政的经纬线，正在晨光中悄然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