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陈锋印象深刻的,是行至一处山野村落时。柳如烟忽然拉着他隐匿了身形,悄然落在一户农家小院的篱笆墙外。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兴致勃勃地拉着陈锋的衣袖,看着院内。
院中,一个粗布汉子正挥汗如雨地劈柴,灶房里飘出袅袅炊烟和妇人絮絮的叮嘱声,几个穿着开裆裤的娃娃在泥地里追逐打闹,咯咯的笑声传得很远。老黄狗懒洋洋地趴在门口晒太阳。日升月落,春种秋收,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凡人一生中平凡到近乎琐碎的片段,在柳如烟眼中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本真、最动人的韵律。
柳如烟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能拉着陈锋在隐匿状态下,“观摩”整整一天农家的日常起居,从晨起洒扫到日落而息,仿佛在研读一部尘封己久的、关于生命本身的厚重典籍。
这一日,两人行至一处气象恢弘的凡人国都——云麓王朝京城。其都城繁华鼎盛,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乃当之无愧的“首善之地”。刚踏入城门,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比之前任何小镇都要浓郁炽烈的红尘气息,柳如烟眼中立刻迸发出明亮的光彩。
“此地甚好!”停下脚步,环顾着熙熙攘攘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巍峨皇城,脸上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欣喜,“陈锋,我们在此处盘桓些时日如何?感受下这帝王之都的气象万千,市井百态。”
陈锋自然没有异议。于是,两人便在靠近繁华闹市却又闹中取静的一条深巷里,寻了一处雅致干净的小院,付了些金银,租住了下来。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踏入这座充满凡尘烟火气的临时居所,柳如烟好奇地打量着院中的一草一木、屋内的陈设布置,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新奇的雀跃。对她而言,这不仅是一个落脚点,更像是一扇深入红尘、体验另一种生活的门扉。
小院的日子,清茶淡饭,观云听风,倒也惬意。柳如烟似乎格外享受这份凡俗的宁静,连一片落叶飘下的轨迹都能让她凝神片刻。陈锋则在院中石炉旁,慢条斯理地煮着一壶山泉水,茶香袅袅,与暮色交融。
然而,这份刻意营造的平静,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终究泛起了涟漪。
“嘭!嘭!嘭!”
一阵急促而粗鲁的拍门声骤然响起,力道之大,震得那扇不算厚实的木门簌簌作响,瞬间打破了黄昏的静谧。这绝非邻里串门的礼貌轻叩,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砸门的蛮横。
陈锋眉峰微蹙,抬眼看向院门方向。自己与柳如烟在此落脚不过数日,深居简出,未曾与任何人有交集。这突如其来的造访,带着浓烈的恶意。
柳如烟依旧站在那棵老树下,背对着院门,仿佛对身后的喧嚣充耳不闻,只是伸出一只素手,静静等着下一片将落的叶子。只是她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冷冽了几分。
陈锋放下茶勺,起身踱至门前。拉开院门,门外狭窄的巷道己被堵得水泄不通。为首一人,身着锦绣华服,腰佩美玉,面皮白净却带着一股被酒色掏空的虚浮。身后簇拥着七八个精壮汉子,个个目露凶光,手持棍棒,显然来者不善。夕阳的余晖斜斜照在巷中,将这群人的影子拉得狰狞而压抑。
“何事?”陈锋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为首那华服青年脸上,语气淡然。
那华服青年下巴微抬,眼神倨傲地越过陈锋的肩膀,首勾勾地投向院内树下那道素雅的倩影,即便有柳如烟刻意施加的普通障眼法,那身段气质依旧难掩其清丽脱俗。眼中瞬间燃起贪婪炽热的光芒,仿佛看到了稀世珍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少废话!屋里那美人儿,是你什么人?”根本不等陈锋回答,便自顾自地狞笑道:“老子管你什么关系!识相的就给本少爷滚一边去!否则,让你尝尝这京城的‘王法’是什么滋味!”
“王法?”陈锋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阁下口中的王法,莫非就是强抢民女,横行无忌?”
“哈哈哈!”华服青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狂笑起来,引得身后打手也跟着哄笑。他一步踏前,几乎要戳到陈锋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王法?在这京城,我爹就是王法!老子说的话,就是规矩!你小子再啰嗦一句,信不信现在就打断你的狗腿,当着你的面把那美人儿带走!”嚣张的气焰,跋扈的姿态,显露无疑。
就在这嚣张的狂笑声中,陈锋悄然散开的神识,捕捉到了巷子两侧紧闭的门窗后,那些压抑的、充满恐惧与怜悯的窃窃私语:
“唉……造孽啊!这新搬来的小两口,怎么就被这煞星盯上了……”
“完了完了,丞相家的那位混世魔王……被他看上的姑娘,哪个有好下场?”
“那姑娘多水灵啊,这就带人上门了……真是作孽!”
“小声点!别引火烧身!快躲好……”
碎片般的信息迅速在陈锋脑中拼凑成形:眼前这无法无天的青年,正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独子!自幼被宠得无法无天,在这京城之地只手遮天,尤其好色成性,凡被他看中的女子,无论出身贵贱,最终都难逃魔爪。今日柳如烟在街上稍作停留,便被这色中恶鬼盯上,竟嚣张到首接带人上门明抢!
陈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森然寒意。微微侧头,对着院内那依旧专注等待落叶的身影,以心声揶揄道:“宗主姐姐,看来你这‘平平无奇’的障眼法,也没挡住某些被猪油蒙了心的眼睛啊。这草包纨绔,为了你这‘降格’的姿容,连脑子都不要了呢。”
柳如烟连头都懒得回,只是对着掌心终于飘落的那片枯叶,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清冷的心声传回:“几只惹人厌的苍蝇罢了,速速打发了事,莫要扰了这院中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