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御风在前引路,柳如烟则如一片无拘无束的流云,身形飘渺地随行在侧。轻盈不似人间客,足尖仿佛只是轻轻点过山间的青草、溪畔的露珠,又或是凡尘官道上的尘土,始终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韵律。
然而,与这出尘姿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柳如烟一路上几乎不曾停歇的明媚笑意和那双闪烁着纯粹好奇光芒的眼眸。显得异常快活,甚至有些……雀跃。
大部分路途,柳如烟更愿意徒步而行。穿行于层峦叠翠之间,会驻足倾听空谷鸟鸣,俯身轻嗅不知名的野花,指尖拂过嶙峋怪石的纹理,仿佛在重新认识这片早己存在了千万年的山河。清澈的溪流能映照出她蹲在岸边,饶有兴致地观察游鱼摆尾的倒影。
而当他们踏入凡人的城池,柳如烟身上那仅存的仙家气息仿佛瞬间被市井的烟火气冲散。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执掌一宗的威严峰主,倒真真切切变成了一个初入繁华、对一切都充满新奇的女孩。
街边热气腾腾的包子铺,要凑近了看白雾如何升腾;捏面人的老匠人手下翻飞,能站在摊前目不转睛地看上半天,末了还忍不住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彩凤;杂耍艺人的喷火把戏,能引得女子轻轻拍手惊叹;连那五颜六色、叮当作响的孩童风车,也会拿在手中,迎着风看它呼呼转动,眼中漾开纯粹的笑意。甚至学着凡间女子的样子,在一处小摊前笨拙地讨价还价,只为买一支并不值几个铜板的粗糙木簪。
一次夜宿在凡间小镇的客栈,两人临窗对坐。窗外是点点灯火与隐约的人声。看着柳如烟依旧兴致勃勃地把玩着白天买来的小玩意儿,陈锋终于忍不住带着笑意问道:“宗主姐姐,你这般模样,若让宗内弟子瞧见,怕是要惊掉下巴了。”
柳如烟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那份孩童般的欢欣渐渐沉淀,化作一丝悠远而复杂的追忆。轻轻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声音也轻了几分,带着一种罕见的、卸下心防的坦诚:
“是啊……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这般滋味。”女子微微叹了口气,“我自小便被测出天赋异禀,被师尊首接带入缥缈山门。从记事起,修行便是唯一的要务。宗门对我寄予厚望,资源倾注,严加教导,盼我早日扛起宗门大梁……那些年,虽然清苦,但我天性里终究藏着一丝不安分。”唇角泛起一丝怀念的浅笑,“山下的烟火人间,对我而言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我便时常寻着机会,偷偷溜下山去,哪怕只是在山脚的镇子里转上一圈,闻闻街市的烟火气,看看凡人的喜怒哀乐,也觉得快活无比,像是偷尝了蜜糖。”
柳如烟眼神渐渐黯淡下来,语气也变得沉凝:“只是……自从师尊他老人家冲击飞升境境失败,最终兵解离世,我不得不接过宗主之位……这份担子太重。缥缈宗的兴衰,万千弟子的前程,整个麟域的风云变幻……都压在了肩上。从那一天起,‘柳如烟’便只是缥缈宗的宗主,再没有余裕,也不敢再有……这般悠闲放纵的心境了。”着茶杯边缘,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只不过最近,将宗门的一些蛀虫清理了出去,加上婉柔丫头也要破境,才有出门游历的心思。”
窗外的灯火在女子眼中明明灭灭,映照出几分深藏的疲惫,以及此刻难得释放出的、如同重获自由的轻松。
陈锋心中恍然,看着身旁这位时而驻足溪边戏水,时而在市集上为一串糖葫芦眼睛发亮的“邻家姐姐”,再对比缥缈峰上那位威仪深重的宗主形象,巨大的反差让他不禁莞尔。原来那些令人敬畏的雍容华贵、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度,不过是女子为了扛起万钧重担而精心披上的铠甲。真实的柳如烟,骨子里竟藏着如此鲜活灵动、甚至有些“贪玩”的一面。
“其实,”陈锋望着女子轻松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宗主姐姐,你何不早些物色、培养一个真正适合执掌宗门的人选?将这副重担交托出去。以你的天资悟性,卸下俗务,心无旁骛地追求那传说中的十西境,逍遥于天地之间,岂不快哉?”
柳如烟正拈着一片造型别致的树叶把玩,闻言动作微微一滞。转过身,脸上那纯粹的笑意淡去几分,化作一声带着些许无奈的轻叹:“接班人……谈何容易。既要修为服众,更要心性沉稳,深谙权衡之道,甘愿为宗门耗尽心血……这本就是万中无一的苗子。”顿了顿,目光悠悠投向远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意,“本来嘛……婉柔那丫头是最合适不过的。天赋心性皆是上上之选,处事也颇有章法,深得长老们信赖。可惜啊……”眼波流转,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瞟了陈锋一眼,“被某人带得‘野’了心,如今满脑子只想着与你逍遥自在,探索大道玄奇,对那宗主之位,是半点兴趣也无咯。”
陈锋立刻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地喊冤:“宗主姐姐,这锅我可不背!婉柔本就是山间清泉般的性子,澄澈恬淡,向往的是无拘无束的大道逍遥。对执掌权柄、处理那些繁琐冗杂的宗门事务,从来就没生出过半点念头。这与我无关,是天性如此。”语气诚恳,倒让柳如烟也挑不出错来,只能幽幽再叹一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这一路行来,两人默契地避开了所有仙家宗门可能盘踞的灵山大川,只在凡俗地界、寻常山水间流连。柳如烟似乎格外享受这种纯粹的“人间烟火”之旅。偶尔神识扫过,发现远处有修士气息,哪怕最高不过是个五境的“小角色”,两人也会提前绕开,不愿沾染半分仙家因果,扰了这份难得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