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继续南行，专挑凡俗城镇落脚。一路行来，山野小村，繁华市镇，皆成了柳如烟体悟红尘的画卷。她似乎彻底放开了心防，时而与路边稚童温言笑语，那份源自本真的、被长久压抑的性情，如同解冻的春溪，潺潺流淌。
这一日，他们来到了彭州清源县。此地隶属一个偏安一隅的小国，民风淳朴，少有纷争。曾经叱咤江湖、如今己臻武道宗师境的李怀州，没了争强斗胜的心思，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守着自家不大不小的武馆，每日里指点几个看得顺眼的徒弟拳脚功夫，倒也自得其乐。
陈锋与柳如烟一路随着路人指引，来到那间挂着“怀舟武馆”朴素牌匾的院落外。隔着半开的院门，便听得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呼喝与拳脚破风声。
院内，一个身材依旧魁梧、却己双鬓染上风霜痕迹的大汉，正背对着门口，一丝不苟地纠正着几名年轻学徒的拳架子。动作沉稳，一招一式间透着宗师气度，虽不复当年锋芒毕露的锐气，却更显返璞归真的厚重。
陈锋没有打扰，只是含笑站在门边看着。倒是柳如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充满阳刚之气的武道小天地。
或许是感应到注视，李怀舟猛地回头！
当看清门口那含笑伫立的身影时，他虎目圆睁，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惊喜。
“陈老弟？！！” 声如洪钟，震得院中树叶都簌簌作响！哪里还顾得上教拳，一个箭步便跨了过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陈锋肩上，力道之大，若非陈锋修为深厚，怕是要被拍个趔趄！
“哈哈哈！李老哥！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陈锋朗声大笑，也用力回握了一下对方坚实的手臂，感受着那依旧澎湃的力量，“这些年，身子骨可还硬朗？日子可还顺心？”
李怀舟上下打量着陈锋，眼中满是感慨：“好！好得很！就是你这小子忒不地道！一别十多年，杳无音信！” 佯怒地瞪了陈锋一眼，随即又化作浓浓的赞叹，“上次萧临风那小子路过，提了一嘴，说你跑去那什么暮影州战场游历了？好家伙！这才多久？你这境界……” 他咂咂嘴，虽然看不透陈锋深浅，但那份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感觉却做不得假，由衷叹道，“怕是真的高到天上，让老哥我望尘莫及喽！”
目光这才落到陈锋身旁那位气质出尘、容色倾城的女子身上，眼中瞬间闪过惊艳，随即露出一个“我懂”的爽朗笑容，冲着陈锋挤了挤眼，地赞道：“这位……想必就是弟妹了吧？哎呀呀！陈老弟！你这福气……啧啧啧！真是羡煞旁人啊！弟妹当真是……仙子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柳如烟闻言，只是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清浅而得体的笑意，并未出言解释。
陈锋却是哭笑不得，连忙摆手澄清：“老哥！慎言！慎言！这位是我同门。我们只是同路游历，顺道来看看你。”
“哦？同门？” 李怀舟拖长了调子，眼神在陈锋和柳如烟之间来回扫视，脸上那副“我懂，我都懂”的促狭表情愈发明显，嘿嘿笑着，用力拍了拍陈锋的肩膀，“明白！老哥都明白！年轻人嘛，游山玩水，志同道合，挺好！挺好！哈哈哈！”
陈锋被他这“明白”的眼神看得一阵无语，知道这误会一时半会儿是解不清了，干脆利落地转移话题，反问道：
“行了行了，老哥你就别瞎琢磨了。倒是你，这十年来，守着这清源县一方天地，可曾寻到一位心仪的知心人，共度这悠闲岁月？”
李怀舟蒲扇般的大手落在陈锋肩头，带着几分熟稔的力道：“陈老弟，以前你说话可没这么戳人心窝子，今儿是怎么了？”
陈锋嘴角微扬，目光扫过院中那些正偷偷瞄着柳如烟的弟子们，促狭道：“老哥，这是打算就在院门口叙旧？莫非是怕小弟我，把你这家底儿给吃空了？”
“嗨呀！瞧我这记性！”李怀舟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般笑起来，“走走走，里边请，酒菜管够！” 爽朗地侧身，又对柳如烟抱拳一礼，姿态恭敬而不失江湖豪气，“这位仙子，请。”
两人跟着李怀舟步入宽敞的大堂。不多时，一桌丰盛的酒菜便摆了上来。陈锋与李怀舟推杯换盏，各自聊起这些年的际遇，笑声不时响起。
李怀舟不愧是个老江湖，席间谈笑风生，虽与陈锋是老友重逢，却也丝毫不曾冷落了一旁的柳如烟，时不时便将话头引向她，或是敬上一杯。
柳如烟端坐一旁，对这喧闹的凡俗宴饮仍有些不甚习惯。纤指轻搭杯沿，目光沉静如水。然而，想起陈锋此前关于“尝试接近凡人生活”的话语，便按捺下那份清冷，安静地倾听着两人豪迈又不乏温情的江湖轶事。
柳如烟这般绝色佳人现身，立刻点燃了院中年轻弟子们蓬勃的血气。窃窃私语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圈圈荡漾开来：
“馆主的朋友？看着不一般！”
“那可不，尤其是那位仙子，美得……简首不像这凡尘中人！”
一些胆大的弟子，更是假借送酒添菜之名，脚步在堂前逡巡，眼角余光却牢牢黏在陈锋二人身上，意图窥探几分仙家气象。
李怀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举杯对着陈锋朗声笑道：“陈老弟见笑了，手下这群毛头小子没见过世面，瞧见真神仙，一个个都挪不动眼珠子了！”
陈锋端起酒杯，目光温和地扫过那些好奇又带着敬畏的年轻面孔，也笑道：“无妨，都是些朝气蓬勃的少年郎，挺好。” 语气里带着一种阅尽千帆的从容。
一旁的柳如烟正端起茶杯，闻言指尖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陈锋——那张分明年轻俊朗的面庞，却说着如此老气横秋的话语。这巨大的反差让她一丝清浅的笑意终究没忍住，悄然在唇角绽开，如同冰雪初融时乍现的一缕暖阳。连忙借着垂眸饮茶，掩去了这抹失态，心中却道：你自己不也是个年轻人么？倒称起别人“少年”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