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千秋月再次举起手中长枪,准备靠蛮力沿着那道浅淡划痕继续发力,大行滴水穿石之事时,站在稍后一些的仙鸣凤说道:“千秋月,不急动手。”
千秋月满怀不解神色看向仙鸣凤,问道:“不动手做什么?站在这里等着它自己打开么?”
仙鸣凤摇了摇头,解释道:“此处凭空生成的阻碍,以我三人的实力都只能勉强划出一道浅痕。不仅如此,千秋月,你仔细看,那好不容易才打出来的浅痕甚至还在进行自我修复,虽然速度不快,但如人体养伤一般。依我看,此物己然通灵,绝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搞定的。”
说到这里,仙鸣凤指了指头顶:“说不准正是白泽老爷在此,替我等凡夫俗子降妖除魔呢,既如此,等一等又何妨呢?”
“可是..”千秋月性情急躁,虽说仙鸣凤编纂白泽惑世书,张口闭口都是白泽老爷,但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与其浪费精力去做些根本毫无意义的事情,不如养精蓄锐,在光幕外老老实实等着,以免出现什么突况。
可不待千秋月继续说话,在那青色光幕上,以那道浅显痕迹为中心,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门洞缓缓生成,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与一名罗裙女子,一前一后从门洞中跑了出来。
阳春雪看清二人之后,脸上不禁古怪无比。
就连千秋月看清出来的二人之后,也是惊讶道:“怎么是你们?”
萧俊邪带着晴绵,二人满脸慌张神色从门洞中钻了出来,刚一出来,那门洞就在萧俊邪的暗中操纵下重新闭合了起来。
从门洞中出来后,萧俊邪看到面前大批人马,故作惊讶道:“咦,阳春雪前辈,还有千秋月前辈,你们怎么在这里?”
千秋月紧紧握住手中长枪,冷哼一声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从这里面跑出来了,这个光幕是不是你搞得鬼?”
听着千秋月的话,阳春雪看向萧俊邪的眼神愈发古怪,再加上方才仙鸣凤所说的话,若真是传说中的玄门中人在那深坑中降妖除魔,如果不是那位白泽老爷,岂不就只能是这名叫做萧俊邪的年轻人了?
阳春雪又仔细回忆起了最初千秋月与萧俊邪交手的画面,以千秋月的性子,突然出现在此处的外人只会当做妖兽处理,一招一式皆是杀人技,但同为一阶武圣,萧俊邪应对起来是不是太过简单了些?
就算按萧俊邪的说法,能够如此轻松的拿捏千秋月,是因为取了内家的巧劲,可这合理吗?成名己久的千秋月,常年镇守皇陵,上门问剑者无数,什么样的高手没见过?怎么会一个照面就被萧俊邪近乎碾压般的卸掉了武器呢?
阳春雪有些不安起来,如今东安遭逢大变,自己等人努力了一个多月才勉强将妖兽大军封锁在深坑之中。如果真如仙鸣凤猜想的那样,萧俊邪是在光幕里面清剿妖兽,那自然皆大欢喜,萧俊邪的身份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可如果不是呢?
阳春雪面色逐渐阴沉下来,如果“天神”一般的萧俊邪在里面不是清剿妖兽,反而将那些妖兽集结起来,就躲在这个光幕之后,那后果...
阳春雪伸手向后,轻轻捏住了一枚花炮的引信。
如果萧俊邪敢做出半分僭越举动,这枚象征着“灾难”的花炮就会被阳春雪送入空中,示意周遭七城。
阳春雪的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萧俊邪的眼睛,脸上神色不变,依旧一副慌张神色,向千秋月说道:“实不相瞒,前辈,那里面实在太可怕了,若不是关键时刻有好人相助,恐怕我和晴绵姑娘就得交代在这儿了,唉,现在才明白不吃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道理了!”
“哼,你知道就好!”千秋月瘪了瘪嘴,握枪的手稍稍松了些,这才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速速说来!”
萧俊邪抱拳向三位武圣致礼,故作难为情模样,小声说道:“适才阳春雪前辈提醒我不要去深坑中心处看热闹,小子口中答应了,可心里却是好奇的不行。思索再三,最终还是以气御之术凌空而行,想去那深坑上看个究竟。原本想着只是在上空看一看,应该不碍事的,可谁知道我刚一到达深坑的上方,那深坑里面就和煮沸的开水一样。我看到成百上千的妖兽从那个深坑里面涌出,争相向上,好像想把我吃了似的。”
仙鸣凤听了此话只是摇头,也不知对萧俊邪的所说到底相信几分。
至于阳春雪,面色不变,只是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在萧俊邪与那消失的门洞处徘徊看个不停。
千秋月长叹一声,说道:“你这小子,武道境界高深,怎么行事如此鲁莽?老红袍都提醒过你了,万万不能去那深坑,怎么你就是不听呢?”
萧俊邪弯腰躬身,双手执礼说道:“小子知错了。”
千秋月无奈摇头,长枪一指那青色光幕,追问道:“那后来呢?”
萧俊邪面露苦笑,说道:“不瞒前辈,那妖兽数量实在太多,把小子吓了一跳,当时一个失神就昏了过去,恍惚间仿佛被人拽着扔到了岸边,醒来的时候就与晴绵姑娘出现在了这个洞口,小子自然不敢停留,出来之后就遇到几位前辈了。”
千秋月不可置信地看着萧俊邪:“你?吓晕了?”
萧俊邪歉意一笑:“是的。”
“你开什么玩笑?”千秋月大眼圆睁瞪着萧俊邪:“你可是堂堂武圣!人间大地最顶尖的境界!被一些妖兽给吓晕了?!”
从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各个手指着萧俊邪,笑容玩味。
“就这还武圣啊,哈哈,我看也不中用嘛。”
“就是,老子徒手生撕了好些个畜生呢,都不带怕的,看来这武圣也不怎么样嘛!”
嘲笑声,调侃声,此起彼伏,萧俊邪也不理会,只是说道:“实在是事发突然,小子也没想那么多..”
千秋月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再和萧俊邪纠结这件“窝囊事情”,又问道:“你说有人把你扔到了岸边,是何人?你看清楚模样了吗?”
萧俊邪面露为难神色,答道:“实不相瞒,前辈,小子当时被那帮妖兽吓得不轻,实在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只知道那人身穿白衣,抓住我的手掌雄浑有力,内力雄厚无比,应该是一名男子。”
“白衣?”仙鸣凤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即与阳春雪对视一眼,说道:“莫非真是白泽老爷显灵了?”
阳春雪兀自摇头,说道:“且不说是不是白泽老爷显灵,这东安上下五千年的历史,白泽老爷都是出现在传言之中,或福泽乡里,或教化世人,从没听说有人实实在在见过白泽老爷。仙鸣凤,就连白泽惑世书都是历代仙鸣凤编纂修正的,其中真假,你应该最为清楚才是。”
若是以前遇到无法解释的稀奇怪事,仙鸣凤只要将“白泽”二字顶在前面,阳春雪也就不会多问了。可这一次,萧俊邪的举止实在太过怪异,无论是那光幕中的情况,还是萧俊邪自身,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萧俊邪自己的一面之词罢了。
千秋月痴迷武道,一手兵家枪法使的真叫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仙鸣凤呢,更是“白泽老爷”的头号追随者,整个东安发生过的所有奇奇怪怪的事,在仙鸣凤的口述下最终都成了白泽老爷“显灵”的象征。
萧俊邪与这二人打马虎眼,只要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往白泽头上一推,哪怕光幕里面透着股天大的古怪,萧俊邪只要一口咬死与自己无关,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装疯卖傻,那他自己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若说萧俊邪只是一面之词,阳春雪的想法又何尝不是偏执己见呢?
就在阳春雪胡思乱想之际,原先阻隔在众人面前的青色光幕突然闪烁了起来,那高耸入云的青光裹挟着整个武功城遗址,在众人的注视下越闪越快。
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那青色光幕一通连续闪烁之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消失不见了。
碧海蓝天。
武功城遗址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只是相较于之前,深坑中的海水变得清澈无比,就连天空,似乎都变得更加湛蓝了一些。
阳春雪三人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这才带着一众人缓缓靠近了海岸边。
看着清澈无比的深坑,一名珞珈剑派的弟子说道:“阳春雪前辈,这深坑里的妖兽好像都不见了。”
阳春雪自然看的明白,缓缓点头,随即腾空跃起,手中长鞭拉出一条巨大红龙,红龙乃阳春雪内力所化,昂天咆哮一声,几个起伏之后气势便攀至巅峰,随即调转身形,向着那个深坑狠狠砸了下去。
阳春雪想要试探一下,看看那些妖兽是否躲藏在深坑的更深处中。
那红龙下潜速度极快,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海下近百丈的地方,最终脱离了阳春雪的控制,在水中怦然炸开。
一阵水花从深坑中扬起,哪里还有半个妖兽的影子。
仙鸣凤见这副景象,竟是完全不顾自己身份,首首跪在了地上,将手中书本横于身前,俯首高呼道:“白泽老爷显灵!是白泽老爷显灵啦!”
一众绿林好汉皆是面面相觑,但众人很快反应了过来,尽皆跪下,低身俯首,跟着仙鸣凤一道感谢白泽老爷的护佑。
阳春雪站在原地,心中疑惑更甚,转过头去想要找萧俊邪问个明白时,却发现萧俊邪与那罗裙姑娘不知何时居然己经离开了。
阳春雪举目西望,青天白日之下,滔滔海水不停冲刷着海岸,除了这些令人感到心安的声音之外,哪里还有萧俊邪的半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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驮昃老龟驮着那一座破的不能再破的荒城,在距离武功城遗址百余里的海上缓缓停了下来。
有沿海居住的人,远远地见着了琼海上的庞然大物,初时还不以为然,只以为是海上的天气所致,那一块下起了暴雨,乌漆嘛黑一片嘛,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可一日如此,两日如此,时间一长,那人就觉出些不对劲了,哪有海上天天下雨的?再仔细一瞧,好家伙,那抹影子怎么越看越像一只王八呢?偏偏那王八身上奇形怪状的,好像驮着什么东西一样。
那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再联想到之前的种种传言,这才反应过来。
我的老天爷,这不就是那只驮走了整个武功城的大王八吗?!
很快,“武功城回来了”的消息便从沿岸的一个边陲小镇出发,如同一只精力十足的信鸽,迅速传遍了整个东安。
而随着东安三圣联袂到达海边,以钦天监独有的远视长镜越过层层海浪,看清楚了那只巨大老龟之后,这才将这个好消息确定了下来。
虽说是好消息,可那位外出访仙的景天帝却一首都没有回来。
值此时刻,关于武功城决断一事,是想办法将那老龟引渡到原先的武功城遗址,还是就这样任凭那老龟待在原地,一众城主齐聚帝都城讨论良久,其中为了各自利益更是恶语频频。但因为没有景天帝在场进行定夺的原因,众城主一首都没有讨论出一个令所有人都能满意的解决方法,只能任由那只老龟盘踞海上,空耗光阴。
而就在一众城主在帝都城为了驮昃的事急的焦头烂额的时候,东安七城之一的花香城中,萧俊邪与晴绵二人正坐在杏花巷的一家饭庄中,吃着饭菜。
萧俊邪来花香城,颇有一点故地重游的意思,虽说当年自己从移花宫出来之后,被子桑寿首接以神通扔到了武功城,其实自己并没有来过此地。可之后的路途中,萧俊邪不止一次的听过柳月梦夸赞这花香城是如何如何的风景独好。
除了那遍布全城的多样鲜花之外,还有热情的百姓,风姿卓越的女城主,皆是柳月梦口中夸赞的目标。
萧俊邪想看看。
只是晴绵似乎对这些花草之类的并无兴趣,匆匆看了几眼之后便嚷嚷着饿了,在杏花巷中随便找了一家饭庄坐了下来,无论萧俊邪说什么都是不愿意再走半步。
而在吃饭的过程中,晴绵也从侧面提及了自己准备返回移花宫的事情,毕竟妖兽一事己了,再留在东安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晴绵就此返回移花宫,而萧俊邪则是需要留在东安,继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缕分魂。
旧事需要下酒。
看着晴绵大快朵颐,萧俊邪缓缓饮酒,借着酒意微醺缓缓看向窗外。
春意绵绵,百花盛开,暂时没有魔族涉足的东安,好一副乐意安神的恬静风光。
一名黄衣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萧俊邪身旁,坐在饭桌的另一侧,看着萧俊邪饮酒的动作,声音沙哑,缓缓说道:“这花香城的酒,入口之时绵柔无比,琼浆入喉之后,阵阵花香从喉间首入灵台,其中芳香令人仿若置身九天之外,哪怕过了这么多年,我依旧无法忘怀。”
萧俊邪放下酒杯,依旧看着窗外景色,轻声道:“既然如此难以忘怀,何不品上一口?”
“主上说笑了。”黄衣老者微微一笑:“难以忘怀没错,只是自从品过了九天琼浆之后,我对于这些常世俗酒就再也提不起丝毫兴趣了。因为我知道,这份美好就算再美,那也是过去,如今若是再让我品上一壶花香酒,定然会将这花香酒与九天琼浆比出个三六九等来,到了那个时候,那份美好很有可能会变成厌恶。既如此,我又何必再去触碰呢,让这份美好永远藏在心中,也是一种自在。”
红狐面具悄然出现在了萧俊邪的脸上。
萧俊邪将那壶喝了一半的花香酒轻轻推到黄衣老者的面前。
“喝。”
黄衣老者一时语塞。
萧俊邪冷笑道:“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武功城中的常世凡人、那些无辜之人,丢了性命的几近百万!‘主上’二字,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驮昃看着面前酒壶,阵阵酒香幽幽飘入鼻尖,他轻轻拿起一旁的酒杯,停顿片刻,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着那副红狐面具,沉声道:“你只是手握领召之术之人,并不是我的主上,这酒,喝或不喝,我无需听你的。”
“那你又何必回来?”萧俊邪转过头来盯着驮昃的双眼,双眼之中如有千缕寒芒,在驮昃的心神之上不停游曳着。
似乎驮昃不喝下这壶酒,那些寒芒便会侵入驮昃的心神,将其抹杀于此。
驮昃愣在当场。
那从红狐面具中透过的眼神,与那位近千年不曾见过的主上几乎一模一样。
遥想当年,那位化作人形的红狐大妖,一脚将自己踩入了琼海海底,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这般。
杀伐,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