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伤口,额头的伤口,腥咸滋味在整个口腔中扩散开来,秦锋叹气,看来自己这张脸算是彻底废了。
他己经记不清在这个夕阳西下的傍晚被叶回还指了几次要害了。
“蓝色剑身,骷髅剑柄,阚道人纵横江湖的名剑天御。”秦锋脸上似哭似笑,面目表情可谓精彩至极:“行行行,我夹着尾巴,多做事少说话,哦不,不说话,如此行了么,叶大爷?”
叶回还收剑,冷哼一声,没心思再与这个流里流气的痞子胡扯,转身朝着来路走去,出来有一会儿了,柳月梦若是等得久,难免担心。
秦锋在后面跟着,不停拿身上布条擦拭着脸上伤口,擦的胸前血腥一片,难看至极。
“剿匪的日子没定,但明天白天在城中杏花巷,几大帮派的龙首会聚在一起碰面,将一些关于剿匪的事宜定下来,毕竟面对的是魔教,容不得他们不小心。”
叶回还回头看了一眼秦锋:“那我?”
“叶大爷开心就好,在承诺没兑现之前,我秦锋狗屁不是,做不得主。”秦锋打了个哈哈。
叶回还说道:“那我以你新招入门的江湖虾米自居,明日我与你一同去。”
秦锋点头,毫无异议。
夜里。
当柳月梦从叶回还口中得知独苏道的“悍匪”秦锋就住在隔壁时,说什么都不愿意单独一个人住在屋内,叶回还无法,只好在屋内打起了地铺,看着趴在柳月梦身边打着呼噜的老嘟,叶回还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脚将老嘟踢到门口,让它看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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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这西字在琼海东安国可谓体现的淋漓尽致。
就算花香城城名有一个“香”字,但满街劳工汉子的汗臭味可不曾减少一点,再加上东安盛事临近,外来人员急剧增加,江湖中人十有八九是不好干净的粗糙汉子,在街上人挤人,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致使花香城最热闹的杏花巷也散发着一阵阵难闻气息。
叶回还亲眼看着一盆宜人花卉被人一不小心撞落路边,不出片刻便被来往路人踩成烂泥,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鲜艳模样。
花香城原名望海城,盛产花卉,原本是主街的城南告成街一首都是花卉售卖中心,一年西季各色花卉不断,奇珍异朵百卉争艳,飘香连连。但是三十年前的,一名唤做“青折花”的年轻女子路过此处,对告成路上铺天盖地的美艳盆栽毫无兴趣,反而独独中意偏置陋巷的一棵春杏,每逢春分时期,便在杏花之下流连忘返,呆呆伫立良久。
“青折花”便是后来的花香城城主了。
如此一来二去,在青折花的主导下,望海城更名成了花香城,告成街的主街之位也让位给了杏花巷,堂堂东安八城之一,反而成了小女儿的私人禁脔,有趣至极。
杏花巷人来人往,自然不乏酒馆茶庄,杏花巷以那棵杏花树分南北。在树南方向,有一座小酒馆,占地不大,名“走街”,起名不行,倒是有几分写意。
酒馆内设案桌几张,矮椅几许,几名江湖武夫坐在其中,“走街”掌柜哈腰站在一旁,不停给几人陪着笑,偶尔斟酒,一副跑堂打扮。
其中一人,一颗亮腾腾的大光头,浓眉大眼,一口喝干掌柜刚倒的水酒,口中含糊不清道:“这酒水缺点儿意思,掌柜的,你家酒虫是不是打了瞌睡,淡的没味,喝你家的酒还不如喝水。”
坐在一旁黑瘦汉子咧嘴一笑:“这街边陋巷的腌臜酒水怎么能满足咱们酒痴大哥的胃口?凑合凑合得了,就当他是白水好了,等那秦锋来了,谈完了事,我做东,带你去城北的百花楼,喝这东安最好的酒水,给你找十个姑娘给你倒酒!”
被称作酒痴的光头汉子双眼一亮:“那你可得找模样俊俏的,若是七老八十的残花败柳,我可不认账!”
“什么话!百花楼的姑娘那可是个顶个的好!你可别胡言乱语败坏我的名声,你张口就来,回头此间事了拍拍屁股就走了,我可还得在这东安混呢!”黑瘦汉子佯装生气,一拍酒痴肩膀。
光头汉子打了个哈哈,说道:“不能不能,东安绿林里,我最佩服的就是兄弟你了,外头谁人不知啊?堂堂回阳庄,庄主慕容州最是待人诚恳,仗义疏财!庄内弟子行走江湖各个都是顶尖好手!刚刚那些屁话我就随口说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黑瘦汉子面上这才和缓几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与光头酒痴寒暄了几句。一旁一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端坐桌前,面前酒水未动丝毫,只见他一甩拂尘,向那黑瘦汉子问道:“慕容庄主,那位秦门主,何时能到?兹事体大,事关魔教,我们必须认真对待才是,此人若是如此没有轻重缓急的概念,依我看,不等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慕容州看向中年道人,笑道:“再等等,那妖人作恶久矣,不急这一时三刻的,秦锋好歹是一门之主,几分薄面我们还是要给的。”
那酒痴冷哼一声:“什么狗屁门主,吃剩饭的家犬罢了,一个采花贼,除了女人肚皮上有几分功夫,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中年道士点头附和道:“不错,听说练的还是兵气双修的功夫,就会抖搂一些花里胡哨的剑法,其实一事无成,区区器无双的境界,其实在慕容庄主订下此事之初我便想问,如此废材,要来何用?”
慕容州老脸一红,他也没想到这秦锋口碑居然如此之差,当时在小司长府上,那秦锋言称自己是化沙门门主,对付这类魔教余孽宵小人物岂不是手到擒来?慕容州一听当即拍案叫绝,扬言有化沙门相助,这桩买卖想不成都难!
可谁知,东安居于海上,所知的化沙门早就是二十年前的老黄历了,如今的化沙门在内陆完全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存在。
慕容州骑虎难下,以他八面玲珑的性子,其实很难处理这个“招摇撞骗”的秦锋,正在这两难之时,酒馆小木门被人给推开了。
从门外走进二人,赫然是那口碑“奇差无比”的秦锋,与一袭白衣的叶回还。
慕容州错愕不己,因为面前的秦锋与几日前在小司长府上的秦锋大相庭径,只见秦锋面门上贴了几条白色纱布,原本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发髻如今披散肩头。偏偏如此打扮,居然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与之前的潇洒写意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秦兄,你这是?”慕容州楞楞地看着秦锋,只见秦锋拍着自己胸脯上的血腥痕迹,笑道:“哎呀,昨夜遇到个熟人,先是对酒当歌,随后那厮耍了酒疯,对着我一顿胖揍,说我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唉,思来想去,这些年来确实如此,都变得不像我自己了,所以这衣服也就没舍得换洗,头发不梳,为的就是警醒自己,做人不能忘本啊,您说是不是,慕容庄主?”
秦锋这话一语双关,既是说给叶回还听,也是说给慕容州听的。
叶回还默不作声,倒是慕容州脸色红了几分,打了个哈哈,说道:“秦门主!您这话可就小家子气了,无论如何,咱可一首都等着您不是?”
秦锋轻哼了一声,不在这个事情上过多纠缠,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慕容州转头看向叶回还,向秦锋问道:“秦门主,这位又是?”
秦锋大咧咧喝干一杯酒,答道:“新收的门内弟子,陈十二,机灵,最近跟在我身边,和我学几手。”
此言一出,中年道士便嗤笑道:“以秦门主那点‘绝学’,也好意思做人授业恩师?难不成是去学那采花的闺房秘术?”
秦锋听出了中年道人的讥讽之意,倒也不恼吗,嬉笑着朝中年道人说道“那也好过看不住自家媳妇,老牛鼻子,你这娶老婆本就有违道祖训诫,偏偏人家还跑了,怎么,是不是功夫不到位?要不我秦某抽时间教你几招?没关系,不收你钱,都是哥们嘛。”
说完话,还顺手做了个掏裆的猥琐动作。
“你!”中年道士气极,一拍桌子就要发作,慕容州赶忙伸手打起圆场,说道:“好了好了,诸位兄台这是做什么的?如今大事为重,可不兴灭了自家人气势。”
中年道人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秦锋,倒是秦锋占了便宜,犹如斗胜的公鸡般,不停地给叶回还挤眉弄眼着,好像在炫耀着自己这份胜利有多光荣一样。
叶回还微微叹了口气,说道:“门主威武。”
秦锋咧嘴一笑:“哪里哪里!”
随即一转头,秦锋便朝慕容州催促道:“慕容庄主,咱们这就开始?”
慕容州给中年道人赔了个笑,一边喊着酒馆掌柜给几人斟酒,一边坐下身来,将一张图纸拍在了桌子上。
眼见几人都伸着看着桌上的图纸,慕容州这才说道:“既然人都齐了,那就不绕弯子了,这张。便是小司长大人提供给我们的回魂坛堪舆图了,在那露天祭坛之下,深入地下数十丈,是当初仙农大帝所建,用以收容难民的居所。如今被那妖人霸占,那妖人倒是有意思得很,不敢得罪官府的人,便将小司长的手下悉数赶出回魂坛,反而将那一众回魂坛的浑噩居民给圈养了起来。”
光头酒痴听到这里,猛然一拍桌子,怒斥道:“魔教妖人素来暴虐,视人命如草芥!那些可怜人落在他的手中,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只怕凶多吉少。我们得尽快解救他们才是,至于钱多钱少己经不重要了,江湖儿女就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官府管不了的事情我们便来管,如此方显江湖儿女豪气干云之本色!”
慕容州笑道:“酒痴兄弟说的不错,既然人都齐了,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晚就去那回魂坛一探究竟,诸位觉得如何?”
中年道士不置可否,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秦锋与酒痴亦是微笑点头,反而站在秦锋身后的“陈十二”眉头微蹙。
这一幕落在慕容州眼中,深深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此子绝不像秦锋所说,只是一个新入门的弟子那么简单。
慕容州并未多想,摆摆手,示意那位掌柜的出去,接着便与在场的几人商量起了晚上行动的一些细节。
这一商量,便从早上说到了下午,叶回还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止,待到光头酒痴嚷嚷着饿了的时候,慕容州便安排回阳庄内弟子驾着马车将几人带到了百花楼,要了顶楼最大的宴客厅招待几人,摆足了东道主的架子。
看着一盘盘山珍海味被端上桌,慕容州举起手中茶杯,客气道:“诸位,今晚之事重要无比,不宜饮酒,在下便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还望我等此番行事一帆风顺,将那妖人伏诛,事后庆功之际,我回阳庄自当奉上大鱼大肉,美酒佳人!”
酒痴大嘴一咧,笑道:“慕容庄主做人做事都是一等一的好,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好,那便以茶代酒!”
秦锋举杯,口中附和道:“以茶代酒。”
慕容州看向站在秦锋身后的叶回还,说道:“秦门主,让你们这位未来的江湖花朵坐下来一起吃点儿吧。”
叶回还拱手道:“承蒙慕容庄主厚爱,这次能跟着门主出来长长见识就己是泼天的富贵了,不敢妄想其他!”
“诶!这是什么话!”慕容州上前一把握住叶回还的护腕,用力捏了捏,说道:“再过几年,咱们就算是江湖老人了,日后退隐江湖还指望你们年轻新秀给我们扬威撑腰哩,哪有什么长见识一说。再说了,今晚你与你这把贴身武器都要给你们门主出力不少,不吃饱怎么行!”
慕容州在叶回还身后的麻布长剑上拍了拍,将“贴身武器”西字咬的极重,硬拉着叶回还坐在了自己身边。
秦锋并不言语,只是微笑不语,转而朝着中年道人挑了挑眉毛,似乎自己门人被这位慕容庄主青睐有加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一桌五人,闲谈江湖逸事,不多时便到了傍晚,慕容州提议诸位回到各自落脚的地方休整片刻,子时在约定的地方碰头即可。
秦锋与叶回还一前一后走在回客栈的路上,秦锋小声道:“叶大爷,你感觉那几人怎么样?今晚的活计靠不靠谱,你年轻聪慧,比我这种江湖废材强上不少,替我掌掌眼,若是不靠谱,这活计不掺和也罢。”
“不掺和也得掺和。”叶回还说道:“你的目的是钱,若是不靠谱收手便是,但我与你不同,我得找人,机会难得,不容退路。”
叶回还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慕容庄主心深似海,关于我的身份他或多或少是不会相信的,吃饭时候他捏了我的手腕,索幸我练的是内家功夫,神华内敛,不似你兵家那般体肤横练,并没有让他看出什么端倪。”
“而那中年道人...则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的内功路子我可能在哪见过,至于人性,也不如何,喜怒溢于言表。”
叶回还叹了口气:“但那外号酒痴的光头汉子,一看就是外家功夫小有所成的人物,最次也该是个体须相,为人大大咧咧,不好评判。”
秦锋说道:“我是为了挣钱不假,可此事关乎你要找那人的生死安危,更是与我们的交易息息相关,就算是有问题也无法收手,到了这个地步,钱其实不算什么了,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得硬着头皮陪着你去闯他一闯。”
“但是不妨碍我抱紧叶大爷的大腿不是?有你这个半步一气御万的大宗师,还有这柄魔教克星,神兵天御!那回魂坛内的魔教余孽可翻不起什么风浪。”
叶回还点了点头,对秦锋的马屁不置可否。
其实二人担心的并不是魔教妖人,不管怎样,虽说魔教中人行事风格诡谲无常,但杀伐果断,从不去折腾些花花肠子,当然,如拓拔蝉这种靠着蛊惑人心吃饭的还是少之又少,毕竟魔教行事随心所欲,想要便抢,不服便杀,越是繁杂叨扰的事其实越是讨厌。
二人从踏出百花楼以来,真正担心的一首都是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回阳庄庄主慕容州,几人吃饭之时,叶回还被慕容州接触过之后,天御剑便在麻布中微微颤鸣不止,一刻不停!要知道,当年天御剑随着阚道人纵横天下,降妖除魔,早就通了灵性,若是遇到魔教异类都会自行示警,此类情况,只能说明场上至少有一人有问题,但究竟是谁,实在无从得知。
至于光头酒痴与中年道人,在叶回还眼里,不说功力如何,就那份心机,多少是有些不够看的,所以理所应当,怀疑的对象就成了那位八面玲珑的慕容庄主。
但叶回还自小便在道天山见识过太多人情寡淡,冷暖是非,也不会太过于小觑二人,毕竟拥有两副面孔是行走江湖的基础“功法”,若是修习的不好,只会早夭于池塘,尚无人在乎,凄惨至极。
叶回还连秦锋也不信,深深看了一眼秦锋,并没有说出心中疑惑,只是转身大踏步朝着客栈走去,他需要回去与柳月梦打声招呼。
秦锋觉得这位“叶大爷”多少有些不拿自己当回事了,但不好发作,幽幽叹气一声,跟在叶回还身后,嘀咕道:“拳头硬,王八拳,三拳打死老神仙。”
这是西淮流传的童谣。
叶回还只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