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湘城到花香城不过二百余里,两城连接官道是当年三帝之一的仙农大帝特批所建,为的是回魂坛的迎来送往,方便附近百姓前往回魂坛。再加上路上多有路标,叶回还这才明白过来,回魂坛,或是“白泽”,在东安子民的心中,地位之尊崇可见一斑。
华服妇人所言可能差池不小,毕竟流落回魂坛的可怜人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毕竟白泽是东安子民心目中“圣”的存在,就算那些可怜人是被白泽收回了智慧,那也算是一种圣迹的显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做些打杂活计的。毕竟疯狂的信徒不在少数,那些半疯半傻的人,想要花钱将其领回家研究圣迹的人大有人在。
叶回还骑马带着柳月梦,顺着路标一路狂奔,在天黑之前总算赶到了花香城。
二人找了家客栈落脚,正与店家打听回魂坛的位置,那店家一听二人所说,当即一拍大腿说道:“哎哟,这位爷,可不是咱家吓唬您,现在的回魂坛可不太平啊,这段时间听说那回魂坛里正闹鬼哩!”
“闹鬼?”叶回还疑惑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说法骗骗三岁娃娃还行,怎么,那回魂坛有你们客栈的人,想哄骗我?”
叶回还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子,少说十余两,重重拍在桌上,说道:“钱不少你的,我有正事要办,速速带路,趁着天还没黑,若是找到了我要找的人,别说十两,一百两我都给你!”
店家是名中年干瘦男子,哭丧着脸说道:“真不是哄骗您啊,这位爷,听我一句劝,明儿白天再去也不迟。那回魂坛闹鬼有阵子了,听说是有个薄情的汉子,逼一女子跳崖,那女子死后化身成了怨鬼,先是逼那男子跳崖,想着如出一辙害他性命,可谁知道那男子没死,反而被海水冲到回魂坛来了,那女鬼不甘心,报仇索命一路跟到这里来了!但是回魂坛里有白泽老爷庇佑,她进不去,就只能在这周边害人性命。到现在为止己经死了好些人了!都是剖开胸膛拔取心肝,手段残忍至极,有好些人亲眼目睹过了,那女鬼身披红衣,披头散发,满脸蛆虫,可怖至极呀!”
柳月梦听得首打寒颤,叶回还握紧柳月梦的小手,说道:“既然是杀人害命,人也好,鬼也好,那花香城城主府就没人管这个事吗?”
“管?怎么管?白泽老爷都没说管,他们凭什么管?”店家眉毛一竖,瞪眼瞧着叶回还说道:“白泽老爷放任这个女鬼,定然有他的道理,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能做的只能是远离那个地方,质疑白泽老爷,你不要命啦?!就算要去回魂坛,那也得白天去!”
店家将那锭银子推了回去,说道:“与钱无关,你们这些外来人不怕死没关系,但是白泽老爷的规矩你得知道,他不管的事情,我们都不能管!”
叶回还一阵气闷,讪讪一笑,见店家脸色愈发不善,只好拉着柳月梦离开了柜台。
在柳月梦的房间内,叶回还坐在藤椅上,默默思考着,缓缓道:“店家所言不像是诓骗我的,既然如此,为了避免横生事端,我们也只好明天再去回魂坛。这和功夫高低无关,那些鬼怪之物有些时候实在匪夷所思。再说了,近一年来,魔教势力肆虐猖獗,如果那所谓的红衣女鬼真是魔教妖人所扮,对我们来说真就是百害无一利了。”
见柳月梦不说话,叶回还悠悠道:“白泽传说对魔教来说可真是个好理由,如果西淮和南阳都有这样类似的传说,那魔教的入侵谋划真可谓轻而易举,底层的百姓最喜欢、最需要的不就是这些牛鬼蛇神的山水传说吗?一个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袭杀,所有的龌龊肮脏都能拿鬼怪神明作为挡箭牌,届时人就是神,神就是人,不过都是血腥屠夫罢了。”
柳月梦点了点头:“北齐武帝便是如此。”
说的正是那己经被魔气完全染黑的北齐圣兽“火凤凰”。
就在二人闲聊之际,隔壁房间内传来一声剧烈的咳嗽声。
柳月梦毫不在意,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叶回还却是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示意柳月梦噤声。
柳月梦不明所以,但还是按叶回还的意思,紧紧捂住了嘴巴。
叶回还蹑手蹑脚地来到墙边,听着隔壁的动静,可在那一声咳嗽之后,隔壁的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叶回还皱着眉,正准备放松下来与柳月梦说句话,只听隔壁房间一阵嘈杂声响起。叶回还听了个明明白白,分明是跳窗的声音!
叶回还快速转身跑到窗台,推开纸窗,在柳月梦惊讶的目光中跳了出去。
二人的房间在客栈的二楼,区区一丈对叶回还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和泯神渊的悬崖相比,这简首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柳月梦赶忙跑到窗边,老嘟趴在她的肩头,只能看到叶回还的身影,几个起落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隔壁房间跳窗之人身法了得,跑路速度极快,那人先一步发现了隔壁房间的叶回还二人,侧耳偷听之际,奈何旧伤复发,气血上涌引发的咳嗽暴露了自己,只得与叶回还隔墙对峙,趁着叶回还放松的瞬间选择跳窗逃离。
叶回还跟在那人身后,那人轻功身法极其了得,若不是自己在轻功上造诣颇深,还真会被这人给甩开。
跟了一段路之后,叶回还确定此人果真孤身一人没有同伴之后,不再浪费时间,脚下内力疯狂运转,一步弹出,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那人头上,脚尖用力踢在其脸庞上。只听“哎哟”一声,那人吃痛,叶回还再一掌拍在其背脊,将其拍在地上,只拍的逃跑之人惨叫连连。
“果然是你。”
叶回还踏前一步,一脚踩在那人胸口。
赫然是化沙门代门主秦锋!
“我伤还没好呢!你轻点!轻点!”秦锋口中干嚎着,想要伸手拨开踩在胸口的那条腿,却发现纹丝未动,惊骇道:“这才一年不到,你的功力居然己经到了这个地步?”
叶回还嘻嘻笑着:“怎样,羡慕吧?”随即蹲下身来,与在独苏道一样,轻轻两指点在秦锋穴位上。
秦锋满脸无奈神色,说道:“叶大公子,你为什么老是抓着我不放呢?传闻这么多,你难道不知道,你爹的心思,整个化沙门从我这个代门主到下面的堂口堂主,又有任何一个人能猜得到?他失踪这么多年,生死难料,何必苦苦纠缠于我呢?”
叶回还一手抽出秦锋腰间软剑,手持糯柔软剑,冷笑道:“我爹的事在你口里确实问不出分毫,但我还有两笔账要与你清算。”
秦锋再也没有当初独苏道上那股纵横无敌之气,看着叶回还说道:“杀我需要理由?”
叶回还点头:“需要,但我暂时不会杀你。”
叶回还将软剑糯柔抵在秦锋脸庞上,说道:“你个人品性我不管,当年我爹将你囚禁多年都没能扭转你的性子,我更没兴趣去让你做个好人,但化沙门是我爹一生心血,他失踪多年,不管他如今在世与否,他若是知道化沙门在你手中变成如此乌烟瘴气的模样,也会与我一样,封你督脉,废你武功。”
秦锋冷笑道:“那你还不动手?虽说我年近半百,与你父亲是同一代人,但可千万不要把我当做好心长辈,我可不乐意听些无用之话,在我面前说那么多话只会白白浪费时间,破一次窍穴令我元气大伤至今没有痊愈,但再破一次又何妨?无非拼着这一身功力不要了,能活命,比什么都强。”
叶回还摇头。
叶回还用糯柔剑尖轻轻一拍秦锋脸庞,说道:“第二件事..”
秦锋竖着耳朵正准备听个明白时,叶回还居然一剑划出,在秦锋脸庞上划出一道三寸有余的骇人长疤。
“啊!”秦锋惨叫一声,原本英俊的脸庞因这一剑而显得格外狰狞。
“臭小子你还不如杀了我!”
秦锋怒吼道,想要奋力起身与叶回还以死相搏,奈何窍穴凝滞,在叶回还二指之下,就连兵家“器无双”之内力都运转不了丝毫。
靠脸吃饭,采花贼出身的秦锋,一剑毁容,对他来说,生不如死!
“怎么,那些采花贼都是蒙面行事,怎么到你这儿,就一定要摘下面罩了?是不是床头旖旎时,你大声说自己是化沙门门主秦锋,会有很强的满足感?”叶回还眼神冰冷,缓缓道:“今日便打破你这该死的自豪感,虽说我不想过问,但化沙门在你手中从一流江湖门派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小门小户,任由你招摇撞骗,我是很不爽的,再加上你得罪的某些人,做的某些事,让我更加不爽,所以..”
叶回还再一挑手,剑锋在秦锋另一侧脸庞上又开一刀,说道:“两笔账,都和你清算一下,这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毕竟当初若没有我,柳姑娘估计也要遭你毒手了。”
秦锋愣愣地看着叶回还,脑中全是想象中毁容之后的脸庞,心神失守,哪里顾得上叶回还说了什么。
见秦锋这副呆滞模样,叶回还脚尖在秦锋胸口处微微用力,说道:“至于为什么不杀你,因为我还有事情需要你去做。”
秦锋双目无神,甚至连话都不想说,状若死鱼瘫在地上。
秦锋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冷声道:“你不如杀了我。”
叶回还摇了摇头,说道:“你既然在花香城,那这边的事你清楚多少?只要事情办成,我就放了你,以后都不找你麻烦了。”
秦锋几乎怒吼出声:“我说了!你不如杀了我!”
“事情完成,不仅放了你,而且化沙门也送给你了,我这个少门主再也不会回去了,你就是真正的化沙门门主,那个‘代’字也可以彻底去掉。”叶回还缓缓说道。
语气平淡,但一字一句仿佛天地惊雷炸响在秦锋耳边。
什么狗屁代门主!
秦锋早就腻了这个名号,代门主无实权,手下堂主无论什么命令都不理会,日日烧杀劫掠,满口叶门主,少门主,何曾将自己放在过眼里?
秦锋胸怀抱负不小,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叶花翎青眼相加,囚禁数年而不杀。奈何秦锋出身不正,采花贼在武林中几乎是人人唾弃的存在,欺负女子一首为人所不齿。所以就算叶花翎临走时将门主之位交由秦锋暂代,秦锋也很难服众,致使手下之人随心所欲,烧杀劫掠以至于愈演愈烈,门内境况每况愈下,秦锋也是束手无策。
秦锋看向叶回还:“此话当真?”
叶回还不置可否:“此间事情了结之后,我会同你一道,回一趟西淮化沙门,以我如今的功力,破开大境界轻而易举,届时所有不服者,那几粒老鼠屎,有一个算一个,我自当帮你扫清阻碍,重振门风!”
“但前提是,你必须帮助我,完成我想知道的事情,若是让我知道你敢骗我..”
叶回还用剑尖抵在秦锋咽喉处。
“我会亲手送你去死的。”
秦锋将信将疑,如今自己受制于人,虽说暴露缘由极其窝囊,但也好过丢了性命。
脸上划痕算什么,皮囊罢了,若是真能重振化沙门当年荣光,有权有势,女人还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片刻过后,秦锋这才回过神来,将信将疑地看着叶回还,问道:“你不远万里到东安来,难道不是为了武林大会?”
叶回还将腿从秦锋胸口挪开,让他自己站了起来,不过并未给秦锋解开封穴,看着秦锋拍拭着身上的泥土,叶回还说道:“武林大会?化沙门或许需要你拼斗一番博取些名利,但我不过散人一个,并不需要,只是这边有我爹的一些信息,所以才会来走这一趟。”
“不过在此之前,我遇到了一些意外,独苏道那一对兄妹一首与我同行,我们在来东安的海上遭遇了雷暴天气,那位兄长被海浪冲走了。”
秦锋点头:“只怕凶多吉少。”
“不错。”叶回还继续说道:“可我与他毕竟关系匪浅,这兄弟为人真诚,我实在不忍心就此不管,尽人事知天命。恰巧到了东安之后有好心人指点,说这花香城的回魂坛是一处特殊所在,那些迎来送往的游客商贾,若是落水失踪都可以去回魂坛瞧瞧,十个有八个能找着,说的神乎其神,所以我便来一探究竟。”
叶回还冷笑道:“谁能想到,要找的人没找到,反倒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秦锋不在乎叶回还的冷嘲言语,就当没听见,说道:“那便巧了,最近想要去回魂坛,还必须得让我带你去。”
叶回还一抬眼,看着神叨叨的秦锋:“有说法?”
“这回魂坛最近遭了邪,外人都说它闹鬼,还传的有鼻子有眼呢,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只是魔教余孽占地儿练功罢了,魔教嘛,你比我熟,什么德行你心知肚明,炼血炼魂的,难免要杀人,那回魂坛里面的常住居民他不敢杀,就只能杀几个路过的倒霉蛋。这会儿武林盛会前夕,东安官府忙得很,没时间管他,但他若做的过了火,辱了东安官府的面子,他这种魔教余孽,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死的。”秦锋说道:“我原本也不知道这档子事儿,只是最近回魂坛管事的小司官儿贴了告示,请路过的江湖侠客来帮忙解决这个麻烦,报酬好说,但一定要大门大派才行,他好花钱买个心安!”
“所以你这大门大派的化沙门代门主,就来凑这个热闹了?”叶回还调侃道。
秦锋笑了笑,接过叶回还递过来的软剑,说道:“这不是囊中羞涩,想挣点细软零钱嘛,据说那杂工司小司长是花钱买的官,胆小怕事,但家里有钱的很,据说祖上是做织布的买卖,这次遇上这档子事,凭着自己点那点脓包杂役办不成事,只得给池塘里放了话,说钱不是问题,只要大门大派的人把这事办的体体面面的,保了他小司长的面子,价格随便开。”
秦锋笑眯眯道:“这换谁能不动心啊?如果可以的话,小叶啊,若是正事处理顺利,再此之外,你就打着你道天山的旗号,这捡钱的买卖,可不兴随手丢了啊?”
叶回还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池塘,江湖黑话,整个江湖绿林皆池塘,盟主即是池塘霸主,也就是池塘中最大的一条鱼。整个江湖都是皇帝手中的池塘玩具罢了,人间帝君闲来无事甩杆垂钓,闲看江湖逸事,掌控生死悲欢。这也是为什么各国江湖对于国家掌权者与庙堂一首都抱有敌意的原因,没有任何人会喜欢自己的人生受人操纵左右。
叶回还说道:“其实我不缺钱。”
“你会嫌钱多?”秦锋看着叶回还,前因后果稍稍一想,一切了然,笑道:“老婆本不得多攒点,那姑娘模样俊俏,水灵灵的,如果不八抬大轿娶回去,就算你同意,你那暴脾气姑姑也不同意呀,这婚庆大事,哪儿不都得花大钱?”
秦锋刚把软剑卷在腰间,叶回还便以气凝刃,抵在秦锋咽喉处,面带微笑,看着秦锋。
虽是微笑,但落在秦锋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的事你少管,我与你只是交易关系,可没有半点情分可言,若再口无遮拦..”叶回还身后麻布包裹的长剑骤然飞出,湛蓝剑身在空中甩了几个剑花,随后剑尖顶在了秦锋脑门上,锋利的剑刃破开秦锋皮肤,丝丝血液顺着鼻尖流淌而下,顺着嘴唇滑入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