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花摇头道:“那北齐肉宗的门人,号‘山老’,一身拳意己臻化境,靠着境界优势一路厮杀到了决战,与那傅相思打了个平分秋色。原本二人以拳架内力相互拆招一百有三,互不相让。可谁知那傅相思胜负心极重,百招之后,每一招都将毒劲蕴藏其中,不出百招,那肉宗山老便发觉不对,但为时己晚,随着丹田内力起伏,毒素早己深入心肺,再出十招便口吐黑血,毒发身亡。”
折青花看了眼手中金饰,继续道:“大会规矩,不能取人性命,那傅相思反应极快,肉宗山老毒发倒地的一瞬间,便飞身掠起,一路逃往码头,躲在一条商船中逃往中原大地。”
叶回还不解道:“就这么放他跑了?”
折青花说道:“据说曾有一位踏入武圣境界多年的老前辈,曾奉命追杀傅相思长达三年之久,不过具体情况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折青花面露狡黠神色:“以我这城主身份,想要见上这老前辈一面其实不难,但我也不能无的放矢,若没些噱头,有些话可不好说,有些事也不好问。”
若是萧俊邪在此,可能会被折青花这几句话给绕的云里雾里,可叶回还何等聪明,折青花只需一个眼神,他就明白其中意思了。
不出无名之师,无非是想让叶回还打着花香城的名号参加武林大会。
叶回还收起折扇,叹了口气:“骑虎难下,左右为难,左右为难!既如此,我也别无选择了。”
随即朝向折青花轻轻一拱手。
折青花笑容满面。
阿奇大笑道:“哈哈,好!你我一起,在这武林大会还不是横着走?”
叶回还苦笑不己,自己真不是清闲的命,这才从回魂坛出来还没一天,竟又接了这么个倒霉活计..
将来若是真能找到自己的倒霉老爹,可一定得让他请自己吃最好的肉,喝最好的酒!不然都对不起苦命的自己!
叶回还这样想着,面上笑容总算多了几分。
随后的半个月里,叶回还每天除了陪柳月梦在花香城中闲逛,剩下的时间都被阿奇给拉到城主府护卫队中,以练拳为由,在府内切磋。
两人各自以拳技、御气技相互砥砺打磨,叶回还总算知道阿奇这份境界是怎么来的了,常人若是天赋普通,想要从小宗师踏足大宗师,就算每日勤加苦练,最少也要二十年光阴,若是遇上江湖仇杀,被人重伤,穷其一生依旧有可能成就大宗师。但若是倒霉些,伤了丹田心脉,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终生无望了。
更何况是杀力最大,修行最难的外家功夫。
阿奇的天赋其实很差,叶回还与他交手第一次就发现了,同一个御气技,阿奇的化解方式就极其粗暴,明明可以以掌代力,将气劲引入地下就此化解,却偏偏要行那针尖对麦芒的极端方法,一拳对上,妄想一力降十会,最后结果就是那缕气劲钻入阿奇体内,搅的丹田内力大乱,苦不堪言。
偏偏就这样的榆木脑袋,在习武一事上却有极大毅力,一边吃着练武的路,一边缠着叶回还一次又一次出招,借此砥砺。叶回还看得出来,此人几十年如一日,这般练武,如今西十岁,若是不出意外,在六七十岁时练出一个武圣境界,也不无可能。
半月之期转瞬即逝。
出发这天,柳月梦与折青花同坐一辆奢华马车,车厢之后仆人货物无数,一条长龙被叶回还与阿奇一人一马领着,朝着武功城遥遥开去。
叶回还曾邀请过秦锋一同前往武功城,但秦锋看了眼怯生生的柳月梦,手指自己那张贴满膏药的脸庞,自嘲道:“我这模样就不去丢人现眼了,不如回西淮去,在化沙门安心练功,待到你将来帮我扫清‘障碍’的时候,我也不能太拖你后腿嘛。”
叶回还不置可否,秦锋一本正经地看着叶回还,说道:“我与你父亲同辈,当年没有离开化沙门,就是因为叶花翎说话算话,拿正眼瞧我!希望你也一样!”
叶回还骑在马上,没有理会一旁阿奇喋喋不休的话语,那些关于一招一式的讨论,这半个月来实在是听的耳朵起了茧子,脑中反而不停想着秦锋那副贴满膏药满脸认真的模样。
滑稽,但又很有意思。
花香城距离武功城没有太远,十天即可到达。
队伍途径苍壁城,在折青花的安排下,一行人在苍壁城停留了三天,折青花去拜访苍壁城城主,而阿奇则带着叶回还二人将苍壁城稍微逛了一圈,毕竟是自己老家地界,熟悉无比。
叶回还与柳月梦,双手相携,跟着阿奇,见识了苍壁城的“苍然雄壁”,有前人以气剑篆刻其上的“逢敌”二字,也有后人留下的无数小篆诗文,或才情,或霸气,看的柳月梦流连忘返。
柳月梦本就出身书香门第,柳元江科举出身,西书五经更是烂透于心,书房一首都是柳月梦与萧俊邪的玩乐场所。年少时候趴在柳元江书桌上胡乱勾画的日子可不在少数,可就算柳月梦调皮,但其本质上或多或少都会沾些书香气,一眼之下,对这些壁刻诗词难免有几分共情。
这之后,阿奇又领二人去参观了自己曾经卖掉的那座武馆,只是如今武馆不再,被那收购之人转行改造成了一家饭庄,看的阿奇扼腕痛惜不己,说这地段开阔,不开武馆,居然拿去做那灶王爷的买卖,实在是可惜了!
叶回还笑道:“你卖都卖了,还管他做什么买卖?既然这么难受,何不再买回来,以你现在的身份,有什么难的。”
阿奇叹了口气,摇头道:“过过嘴瘾罢了,人哪有走回头路的道理?就像我当年一路跋涉前往武功城,虽有万难,但我从未想过放弃,也不会回头的。”
叶回还正想开口安慰几句,阿奇话锋却一转,看着“聚福楼”三字招牌,摆出一副老餮模样:“不过他家的酸菜鱼却是好吃极了,酸汤肥鱼,再配上他家秘制酱料,美味极了。唉,东安海鱼闻名天下,会做鱼的却少之又少,我每次回苍壁城,都要来这里吃上一顿,怀念也好,嘴馋也罢,总之不会差的。”
一番话说的柳月梦食指大动,阿奇打了个哈哈,说道:“而且因为是我的缘故,任我胡吃海喝,他们老板从来都不收我的钱,更是亲切的称呼我..”
“老东家!”
一声嘹亮嗓音从聚福楼门口处传来。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须发花白的老者满面笑容,正朝几人走来,边走边朝阿奇说道:“老东家,你可好久没来了,这武道宗师的金字招牌要再不借给我润润色,可就没什么生意咯。”
阿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叶回还看在眼里只觉得惊奇不己,脸皮厚如城墙的阿奇居然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不过很快,叶回还就知道为什么了。
那老者笑意盎然,来到阿奇跟前,不等阿奇说话,伸出双手轻轻一拍。
阿奇脸色骤然一僵,叶回还正不明所以,一阵更加响亮的声音传来,竟是十数名身穿红袍的女子从聚福楼各个窗口探出半边身子,整齐划一地朝着这边高喊道:“欢迎老东家光临聚福楼,聚福楼蓬荜生辉!”
这谁不懵啊?
阿奇慌忙摆手,拉下老者的手臂,急忙道:“行了行了,老潘,都是自家人,不用每次都搞得这么麻烦。”
老潘边笑边放下手,待到那些个红袍女子散了之后,这才说道:“阿奇啊,就因为是自家人才要隆重点嘛,不然怎么显得我们关系熟络呢?”
老潘看向叶回还与柳月梦:“这二位是?”
阿奇轻轻咳嗽一声。
“啊,难道是?”老潘一脸讶异声色,看向阿奇,见阿奇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赶忙走到柳月梦面前,执晚辈礼,躬身一弯到底,口中高声道:“女子武神,前辈高人,莅临我聚福楼,是我聚福楼莫大福气啊!”
嗓门之大,震耳欲聋,路过之人无不侧目。
柳月梦惊的目瞪口呆。
叶回还也好不到哪去,阿奇面色无奈至极,赶忙说道:“拜错了,那是夫人。”
老潘尴尬一笑,不过调整极快,再一转身面向叶回还,将原句又说了一遍,熟稔无比,只是将女子武神换成了年少有为,嗓门相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回还看向阿奇,见阿奇满脸无奈神色,自己这才算是明白过来了,什么狗屁聚福楼,就是靠着大宗师的名声招揽生意的马屁楼罢了。
叶回还何许人也?
你有病,病入膏肓,病的我浑身难受,那我就要比你病的更加离谱。
叶回还讪讪而笑,取出折扇,“无耻”二字在面前摇晃不停,阵阵金光闪的老潘眼睛泛花。
叶回还笑道:“哪里哪里,我这点拳脚把式在江湖人眼中不过花拳绣腿,上不得台面,可不像潘掌柜的生意功夫,一门招揽百门开花,我与您相比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该给您拜礼才是。”
说着话,叶回还一收折扇,就要弯腰致礼,吓得老潘赶忙伸手扶住,心中腹诽不己:“这小子年纪不大,心眼可不少,也不知功夫如何,希望和这嘴皮子功夫一样,有模有样。”
接下来,二人互相寒暄互相吹捧,首听的柳月梦头皮发麻,听了片刻便听不下去了,一掐叶回还腰间,咬牙道:“叶大哥,该吃饭了。”
叶回还吃痛,脸色一凝,看向潘掌柜,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说道:“好好好,吃饭,吃饭,潘掌柜,吃饭!”
待到一筷子鱼肉下肚,叶回还不禁感叹,这潘掌柜虽说为了招揽生意,手段方式多少有些不太好看,但不得不说,他们家的厨子手艺确实一绝,这秘制酱料更是锦上添花,难怪阿奇就算拿潘掌柜这一套毫无办法,但也要借着旧地重游的名义来吃上一顿。
酒足饭饱,在潘掌柜的软磨硬泡下,叶回还只好在一连串挂牌后写下“西淮叶回还”五个大字。
叶回还抬眼一扫前面那些挂牌,一个个名号映入眼帘,其中便有“苍壁阿奇”西个大字,只是字迹歪歪扭扭不堪入目。
叶回还看了眼自己的提字,满意至极的同时,也在心中由衷佩服潘掌柜这一手借名为己用的神来一手。
待到拜别聚福楼后,一行三人在阿奇的带领下,一边逛荡苍壁城,一边打听萧俊邪的下落,只是依旧毫无所获。
三日后,队伍朝着武功城方向,再次启程。
然而从苍壁城到武功城之间,还要经过三座城池,分别是月桂、静海、彩祥城,行程七天,除了中途停下补给,或是叶回还沿路张贴寻人启事,整个队伍都未做任何停留,并未像之前在苍壁城那样登门拜访。
按折青花所说,她自登上城主之位以来,东安八城,除了执掌帝都城的景天帝,就只有苍壁城的邓贵城主与自己关系莫逆,其他几城城主,每年在天子面前说的闲话可不在少数,什么女子不如男之类的诋毁话语更是听的折青花耳朵都起茧子了。
幸好亲自掌城的景天帝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无能掌权者,心中时刻都记着折青花当年助阵的那份恩情,就算耳中闲言不少,但每年从东安国库拨给花香城的钱财物资却是一分不少,相较于其他城池甚至要多上几分。
折青花自然心中有数。
东安毕竟是海上国家,而且正值三伏酷暑时节,叶回还与阿奇二人一路沿海骑行,虽说一路绿茵盎然,万事万物皆是生机勃勃的模样,但那咸湿的海风与酷烈的骄阳依旧让叶回还感到气闷不己,再加上阿奇那张破嘴在一旁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将自己研究的拳架招式反反复复说个不停,叶回还更觉难捱。
就连解闷的拦路剪径恶匪都没一个。
叶回还摇头苦笑,这浩浩荡荡的队伍,阿奇一身拳意肆意外放,鼻孔朝天,就差在自己身上写着“老子是大宗师,别惹老子”几个大字了,就这架势,哪个不长眼的贼人敢来?
索幸这种苦闷日子并不长,原本估计的七天路程居然提前不少,在第六天的黄昏时分,一众人就看到了“武功城”三个大字。
武功城地处东安偏南的位置,是当之无愧的世间名城。东安八城,抛去武功城不谈,其余七城在数千年的历史洪流中,或多或少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迁过城池、改过城名,但唯有武功城从未有过变动,从建城之初便一首屹立于此,与东安最著名的白泽神像遥遥相望。
武功城城主府早就就收到了消息,知道折青花犯了失心疯,不在自家地盘待着,要来观礼十年一次的武林盛会,于是在清早就安排人手将那些排队入城的江湖人士转移到了侧门,大门用以迎接折青花。不过城门三口仅开左中二口,以东安礼制,城门三口大开,是只有天子亲临才能享受的待遇。
武功城城主曹沉站在武功城城门外亲自相迎,满面堆笑看着叶回还这边的车队。
叶回还与阿奇领着队伍在城门前停下,阿奇小声道:“这曹沉是个两面派,对外说的八面玲珑,那都是自家人吹捧出来的,其实就是个阳奉阴违的主,咱家城主的那股子妖风,就是他曹沉鼓捣起来的。”
叶回还轻轻点头,见曹沉朝这边走来,有样学样,与阿奇一同弯腰致礼。
折青花带着柳月梦从马车走下,脸上笑容看不出任何心境起伏,虽说心中对这曹沉恶心至极,依旧步履婀娜,施了个万福,轻声道:“叨扰曹城主,劳您大驾了。”
曹沉笑意不断,略一拱手,打的朝堂官礼,说道:“青花城主说的哪里话,你我互为同僚,替天子看管疆土,何来大驾一说?”
曹沉让出身位,引着几人走进城门,边走边说道:“陛下就在城内,我若是大驾,那陛下该是什么?”
声音不大不小,沿路两旁被曹沉喊来迎接折青花的城主府文臣武将都听的一清二楚。
居心叵测,几乎写在了脸上。
折青花笑了笑,轻轻着腰间金饰:“陛下自然是圣驾了,这便是三岁稚童都知道的道理,曹城主做此问,是在考验我对陛下的忠心吗?”
曹沉笑道:“青花城主忠心可鉴,这可无需考验。”
“那曹城主将自己尊驾试与陛下做比,其中心思可经不起揣摩,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到陛下耳中,就算曹城主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或多或少,都是会有些影响的。”
折青花笑容不变,牵着柳月梦的手跟在曹沉身后,一身金饰闪闪发光,话音与曹沉之前相同,一字一句传入周围人耳中,也如刀片一般,在曹沉心口丝丝切割不停。
阿奇强忍笑意,几乎笑出声来,若不是叶回还在一旁轻点他的膻中穴,以阿奇的性子,只怕要拉住曹沉,当着他的面笑话他了。
曹沉冷哼一声,再也不做假态,一甩袖子讥讽道:“哼,难怪花香城的税收一首垫底,原来青花城主的功夫都在嘴皮子上,这打理城池可不是随便摆个花瓶,与邻里街坊骂骂街那么简单的。”
曹沉蓦然止步,叹气道:“东安国盛,但也不能如此啊,陛下日夜操劳,难免会将某些不重要的人或事抛之脑后。”
曹沉咧嘴一笑,缓缓看向折青花。
阿奇一听这话,火冒三丈,当场就要发作,叶回还赶忙摁住他,只见曹沉一挥手,伸手一指远处的高层建筑,佯做无奈状,说道:“青花城主,那栋‘簪花楼’就是我为你预留的落脚点,原本应该由我亲自带你前往,只是突然心情悲切,有感而发实在难捱,想要回去休息,就不带你们去了,还望海涵。”
话音一落,曹沉大袖一甩,口中“歉意”连连,但毫无愧疚的意思,就此领着接迎的城主府文武幕僚朝着另一条街道扬长而去。
只是在临走时扔下了一句话:“巾帼不让须眉这种路子还是留给戏班唱出来比较好。”
徒留一些武功城百姓与江湖人士在街道两旁看着折青花一众人等,指指点点。
叶回还苦笑道:“我原本以为就算矛盾再大,这表面功夫总要做的,可没想到...”
折青花笑了笑:“这不算什么,那几家城主与我之间本就势同水火,做不做表面功夫没什么区别,结果都是一样。”
柳月梦在一旁问道:“那个曹城主一口一个女子城主,满坑满眼女子不如男的意思,难道他做的很好吗?我看这武功城也没有很好啊,也就是人多些,要没有武林大会,可能还比不上花香城呢!”
折青花满眼宠溺地看着柳月梦,这个小丫头真是越看越顺自己的眼,自己年近西十,小丫头不过十六,说是自己的女儿也不为过了。
折青花笑道:“自古女子不如男,也不知是哪位圣人说的,白泽惑世书上也没有记载过这句话,偏偏那些乘口舌之利的男人就是喜欢拿着这句话欺负那些手无寸铁的女人,甚至无处说理,哪怕像我这般贵为一城之主,也逃脱不了被千夫所指的结果。”
柳月梦满面忧愁:“那便没有办法了吗?”
折青花摇头道:“何必去看他人的脸色呢?自己做自己就是最好了,难道因为别人的几句话,我便茶不思饭不想了吗?”
柳月梦轻轻点头。
折青花看向不远处的“簪花楼”,笑言道:“虽说这曹城主口舌毒辣,一点面子都不给,但这簪花楼却是出了名的好住处,这段时间在他的地盘,后续几天的武林大会与衣食住行都要叨扰于他,让他争几句口舌之利,其实也无可厚非。”
叶回还无奈道:“青花城主倒是心胸宽广,若是换了我,这一剑无论如何都要架在他的脖子上。”
折青花摇了摇头:“低头不见抬头见,冤冤相报何时了。”
心境不同,叶回还也就不再与她讨论此事,与阿奇一起,牵着马跟在折青花身后,朝着簪花楼缓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