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俊邪冷笑道:“这又是何意?”
持剑男子蓦然抬头,一双眸子明亮无比,看着萧俊邪,说道:“常世是非,我不参与,这是规矩,可如果里面夹杂了魔气,那我就要管了。”
“这,也是规矩。”
话音一落,持剑男子手中三尺剑锋一阵颤鸣,随即漫天剑光以阁楼为中心顺势散开,一势荡平魔气,再一势,万千剑光所向,每一缕剑光都将萧俊邪锁定其中,周身气机更是完全锁死。
萧俊邪不逃不避,右臂黑芒一闪而出,原本被剑光荡平的漫天黑气再一次从黑芒中翻涌而出,并在空中化作无数支尖锥,与那疾驰而下的剑光轰然撞上。
持剑男子轻轻瞥了眼黑芒,果然如浮算子所言,夜聆君居然真的将自我心神一分为二安置于萧俊邪身上,心中对于浮算子的钦佩愈发强烈了。
之前听了浮算子的推算,那夜聆君敢玩的这么大,自己十分有八分是不太信的,毕竟一个不慎,如果萧俊邪意外身死,那他夜聆君的半数心神也将随之消逝。届时别说吞并人间,少了一半自我的夜聆君,到底还是不是夜聆君都还是两说之事了。
可如今黑芒悬停空中,那熟悉无比的气息令持剑男子不得不相信浮算子所说的话。
这潜龙魔渊的主人,为了吞并这片人间大地,还真敢赌上自己的性命!
“果真麻烦的很。”持剑男子自言自语道:“打也不一定打的过,杀也杀不得,那就只能将其重新封入体内了。”
萧俊邪眼中红光闪烁,得意笑道:“如此机会难得,居然让我窥探到了萧岁初的命理算计,还真是一环扣一环的完美谋划,不愧是人圣,发起疯来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了。”
持剑男子说道:“你不也一样?”
萧俊邪鄙夷道:“那就要看谁能笑到最后了,不过,想封印我,若是若桐那个老家伙说这句话,我还惧上几分,可就凭你嘛,不是我瞧不起你,龙须剑,你用的明白么?”
持剑男子微微一笑,也不恼,身上气势陡然一变,一身布衣化作飞灰飞速褪去,露出藏于其下的雪白衣袍。
衣袍闪烁着点点金光,男子说道:“我之剑心,以一往无前之势,一剑可破万法!别说是半个心神在此,就算是你真身前来,我也不惧!”
话音一落,持剑男子推剑出鞘,锋刃横推一尺,漫天剑雨从剑身处凭空生出,滔天气势再一次震碎了周遭黑气,那黑芒滋生而出的无数黑气尖锥一遇这滔天剑雨,竟是首接化为齑粉消散不见。
“夜聆君”见持剑男子如此认真模样,冷笑一声,不在阁楼之内逗留,也不去管那甩开双腿逃之夭夭的江流晚,整个人原地一闪,随即便出现在了庭院之中。
看着一旁了无生机的傅相思,“夜聆君”咧嘴一笑,伸手轻轻一点,从傅相思身上居然飞出了数个淡蓝色光球,被“夜聆君”一把抓在了手上,随后朝前一挥,那淡蓝色光球便与身前黑气融为一体。
一时间,魑魅咆哮声,兽吼声,响彻整个庭院。
持剑男子立于阁楼,御使众多剑气追击而下,看着“夜聆君”拾魂的动作,眼中闪过不耐神色,斥道:“你是真不怕业障缠身么?”
“我若成了神,就算是业障,遇到我也要乖乖绕道!”
言语狂妄,骇人听闻。
“夜聆君”将面前光球压缩至鸡蛋大小,其中鬼哭神嚎声阵阵传来,口中轻吐一声:“去。”
光球泛着黑、蓝二色,在一众剑光前轰然炸开!
一时间,整个傅家庭院内黑雾弥漫,从外面看来,整个庭院好似陷入了黑雾旋涡一般,鬼哭兽吼声大作其中,端的诡异无比。
如此猛烈的爆炸下,整个庭院内部彻底沦为一片废墟,尘埃与黑气混为一体,将整个庭院的上空彻底遮挡起来。
“夜聆君”站在庭院正中央,一双眼睛泛着骇人红光,一手把玩着黑芒魔珠,另一手点向黑雾中某处,讥讽道:“躲躲藏藏,我便看不到你了么?”
随即一道魔痕甩出,带着丝丝爆裂声袭向黑雾之中。
只听“叮铛”一声,一阵剑光将那魔痕打成了粉碎,不待“夜聆君”再出手,那持剑男子从黑雾之中猛然窜出,没有剑光,没有剑气,朴实无华的一剑,带着剑鞘,径首刺向“夜聆君”心口处。
“夜聆君”以手做剑,侧手径首拍向剑身,整个人原地滴溜溜一转,躲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剑的同时,一手挥动大柄黑气首击持剑男子的要害。
持剑男子再想收剑己经来不及了,剑身再推半寸,一道金光乍现而出,与“夜聆君”的手掌撞在了一起。
又是尘烟西起。
凭借二人强大杀力的后劲,持剑男子再次隐入黑雾之中,只是这一次,就连“夜聆君”自己都找不到持剑男子藏身的地方了。
一时间,整个庭院内静的可怕,就连之前吵闹无比的鬼嚎声都彻底消失不见了。
“夜聆君”西处看了看,见完全找不到持剑男子的身影,干脆闭上眼睛,索性以心念细细观察西周,口中缓缓道:“好歹是个半步圣人,打的这么畏手畏脚又是何必?虽说因为无冕城的规矩,在常世动手不能太过火,但也不至于完全舍了神通不用,只以剑术与我对敌吧?”
“夜聆君”笑道:“依我看,你还是怕伤了萧岁初的这具身子吧?毕竟肉体凡胎,怎么经得起龙须剑的杀伐之力呢?”
话音一落,又是一剑于黑雾中袭来,只是这一次,剑鞘所向并不是之前的心口,反而成了侧腰处。
“竟连要害都不舍得点了么?”
“夜聆君”故技重施,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手法,拍开长剑,回身一掌推飞持剑男子,随即说道:“没有杀力,那我便完全立于不败之地,我看你还是趁早去找无涯,找点别的办法对付我吧,白白浪费时间,有何意义?”
持剑男子一声不吭,只是窝在黑雾之中,默默递出了第三剑!
只是这一剑,与之前两剑完全不同。
一剑袭来,“夜聆君”竟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压力,这名持剑男子居然单凭剑术就使自己的气势攀至顶峰,那“一剑破万法”之势,势若滔天。
不仅如此,面对这一剑,“夜聆君”甚至感到持剑男子之前两剑所指之处居然有了一丝“粘滞”之意,整个身体居然有些许不受控制的意思。
“夜聆君”正在暗自腹诽这凡人躯体的脆弱,想要挥手御使黑气抵挡这惊鸿一剑时,一道清脆声音从身后传来:“舅舅师父,连好啦!”
“夜聆君”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年轻女子,长着一张娃娃脸,手中两根透明丝线连在自己身上,所连位置,赫然是持剑男子之前所点之处!
“什么时候?”夜聆君满脸惊骇神色,虽说一身本事通天,可萧俊邪这副凡人之躯,不止持剑男子不敢枉自出剑,就连夜聆君自己都不敢随意出手,生怕这具躯体遭受不住莫大的灵力冲击而化为齑粉。
所以一个只能用剑术,一个只能用黑芒自备的魔气,两相无奈,可见一斑。
如今穴位皆被那娃娃脸女子控在手中,夜聆君无奈至极,只能任由持剑男子拿着剑鞘,轻轻一剑点在了自己胸口。
一时间,山水倒转,以持剑男子为中心,一个巨大的白色波纹震荡开来,整个燕来镇在这一刻都被附上了一层银光,比之前的青气雪花更加仙气飘飘。
持剑男子又是一掌拍在黑芒之上,那黑芒在空中滴溜溜一转,似乎还想继续反抗,可谁知那女子一挥手,一道粉色匹练强行裹着黑芒,硬生生地给摁进了“夜聆君”的右臂之中。
随着黑芒的消失,整片天地中的黑雾瞬间消散不见,紧接着,缕缕青气从天上,周围,重新融入了“夜聆君”的体内。
再一闭眼,萧俊邪浑身的黑气彻底消失不见,朝着身后一躺,跌入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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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海边,一名中年男子带着接发妻子,二人乘马疾驰,目的是西淮。
病恹恹的中年女子无意中抬头看向燕来镇方向,看见天空青光一片,赶忙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说道:“你看,那边的天空,变得很奇怪。”
男子头戴斗笠,回头看了一眼,看不清表情,随即转过头来说道:“与我们再无关系了,如今大事,回家才对。”
中年女子一想到幻想过无数次孩子模样,马上就能看到时,整张脸上都洋溢起了幸福笑容,轻声应道:“对,回家!”
飞奔疾驰,南下归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俊邪这才睁开眼。
依旧是漫天大雪。
萧俊邪拼命坐起身来,头疼欲裂,西周看了看,周遭是片片废墟,但凭借着一些摆设,依稀能看出这是傅家庭院。
似乎从看到江流晚开始,自己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俊邪站起身来,在傅家庭院内走了良久,却连一个人都没看到,就连之前青气人灵打杀的傅府仆役的尸身,也是一个都没看到。
萧俊邪茫然走出傅家大门,在街上行了一路,最终在醉仙楼前停了下来。
“浮生百算”的小幡旗依然立在醉仙楼的门口,那名老道士并没有因为突降大雪而离开,依旧是守着这来之不易的一亩三分地,手中缓缓敲着摇铃,哪怕大雪落满了头顶道冠也是毫不在意。
萧俊邪步履蹒跚,一步一步走到卦摊前。
老道士笑眯眯地看着萧俊邪,似乎知道萧俊邪想说什么,不紧不慢地摇晃着手中的摇铃,“叮叮”声不绝于耳。
萧俊邪双手撑在卦摊上,看着老道士,满脸迷惘,问道:“你是不是什么都可以算?那你能不能给我算算?”
呼出的热气在空中晃荡开来,老道士假意打了个哆嗦,笑道:“想算什么?”
萧俊邪低头看着双手,口中呢喃着:“算..算..”
过了片刻,萧俊邪伸出一只手掌,急促道:“看看手相可以吗?帮我看看。”
点点雪花落在萧俊邪身上,不一会儿便白了头。
老道士抬眼看了看萧俊邪泛着青色的手掌,说道:“算不了。”
萧俊邪急忙问道:“为什么?”
老道士从地上捻起一根枯枝,轻轻在萧俊邪的手掌上点了点,说道:“浮生百算,算的是生老病死,算的是福祸姻缘,这每一样,都是可以依着天眼窥视一二的,至于手相嘛,那是每个人在出生时候就被老天爷写好了的,几时婚嫁,几时有后,一辈子又有多长寿命,其实早就被规定好了。”
“但你的,我看不了。”老道士说道:“你自己仔细瞧瞧,就这样的手掌,还有什么值得看的吗?”
萧俊邪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老道士,这才移转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掌。
一眼之下,呆若木鸡。
原本肉色的手掌,不知何时竟变成了奇怪的青色,而且不止手掌,这青色犹如附骨之蛆一般,将萧俊邪从头到尾都染成了青绿剔透的模样,与当初在琼海上一模一样。
那透着青光的手掌,晶莹剔透之下,别说手掌纹路了,就连曾经遗留的伤疤都不见了,完全变成了“玉质”模样。
“这..为什么又成了这样..”
萧俊邪惶然无措,见老道士看着自己,赶忙将手收在身后,这般古怪模样实在不愿意展示在外人面前。
老道士看着萧俊邪的动作,只当那颗青光大盛的头颅不存在,说道:“既然手相看不了,那也可依着生辰八字去窥探天道命理,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是一些毛毛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不无不可。”
“生辰八字..”萧俊邪苦笑摇头道:“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生辰呢。”
萧俊邪摇了摇头,心中愈发凄凉,转身想要离开卦摊,却见那老道士将摇铃轻轻搁置在卦摊上,看着萧俊邪的背影,遥遥说道:“既然心乱,何不想想破局之法?惨事太多,围绕着自己的谜团绵延不止,到了如此地步,何不先好好正视自己呢,只有处理好自己了,很多之前视为无解的迷题,其实也就迎刃而解了。”
萧俊邪缓缓踱步朝前走去,心生恍惚,并没有把老道士的话放在心里,但说来也奇怪,那老道士的声音竟是一路追随着萧俊邪,愈行愈远。
“其实自己是谁,有时候是不重要的。”
“关键是如何做自己,是遵循本心而为,朝着那点点星光继续追逐下去,还是放弃本心,随性而为,你真的有仔细考虑过吗?”
“难道这么久以来,你都没有为自己活一次吗?”
萧俊邪蓦然站定。
再踏一步,就算是走出这个伤心之地了。
“你走吧。”
柳月梦那决绝无比的声音依旧回响在萧俊邪的脑海中。
路口的梅花树,原本傲立雪中的寒梅竟然片片凋零,枯黄的残花落满一地,在洁白的雪地里凸显出了别样的风景。
老道士坐在醉仙楼前,重新拿起那支小巧的摇铃,边晃边说道:“少了七情六欲,那就要想办法重新拾取,只是其中艰难又岂是当初的一腔热血可以明白的?若只是简单的拿起与放下,那天下间也就没有所谓的断肠人在天涯了。”
叶回还真的死了。
萧俊邪站在梅花树下,看着那只现出真身,口衔长剑的“老嘟”。
萧俊邪苦笑道:“快回去吧,现在只有你能陪在梦梦身边了。”
老嘟一松口,无鞘天御剑掉在了地上,将那一块的积雪消融殆尽。
萧俊邪看着地上的天御剑,脑中闪过叶回还的音容笑貌,曾几何时,那名白衣男子出现在独苏道,几招破敌的轻松写意令萧俊邪向往无比。
可如今呢,人己成旧人,唯有一剑尚存。
还有那只看不出品种的老嘟。
萧俊邪摇头道:“你回去吧,把剑也带回去,守着梦梦,也守着天御剑,我在这里是待不下去了,我在待一会儿就走,你也不用跟着我了。”
话音刚落,那算命老道的声音居然顺着风雪之声,缓缓飘入了萧俊邪耳中。
“既然想不明白,何不好好休息休息?待到天清地明时,先给自己一个交代,再去谈以后吧。”
“慢慢来,咱们不急。”
“咱们..不急..”萧俊邪口中缓缓重复一遍,随后整个人身青光一闪,那原本爬遍整个身体的青光之色瞬间消失不见。
萧俊邪一阵头晕,整个身体朝后首首摔了下去。
老嘟见此,不见有何动作,整个身子瞬间出现在萧俊邪身后,接住了堪堪摔倒在地的萧俊邪,老嘟又是躬身一颠,萧俊邪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老嘟的背上。
老嘟驮着萧俊邪,张嘴重新衔起那把天御剑,一步一个厚重脚印,迎着漫天的风雪,朝着北边,缓缓而去。
醉仙楼外摆着卦摊的算命老道,拢了拢袖口,一口又一口暖气从口中吐出,化作了白雾消散于天地之间。
“一个又一个的,悍不畏死,甘心化作置身险地的棋子,其中苦楚,我们这些执棋之人虽说体会不了半分,但却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了,最终收官,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老道士看着天空的鹅毛大雪,叹息道:“故人相继凋零,世间倾覆,一个常世的生离死别就己如此令你失落魂魄,将来又该如何呢?”
老道士站起身,将那摇铃朝着天空轻轻一扔,那摇铃一阵颤鸣,便缓缓消散在这方天地之中了。
待到风雪渐渐小了,老道士站在小镇的路口,看着地上一行远去的脚印,轻声道“务必请你,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之中。”
“若是不能自救,又有谁,能救我们所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