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老爷子朝萧俊邪轻轻一点头,随即一步跨到金金身边,伸手一捏金金的耳朵,说道:“现在无冕城的小辈真是目无尊长,论辈分,就算是药王斋的鼻祖来了,见到了我也得喊一声仙祖,什么叫白胡子老头?”
金金的耳朵被吕堂捏的疼了,略带哭腔道:“是夸爷爷胡子白的意思,没有目无尊长,师父说了,不仅在家里玩尊师重道,出了门更要以礼待人,闾阈爷爷,我绝对没有不尊敬您的意思呀!”
吕堂笑眯眯地松了手,摇晃了两步,随即在一旁的藤椅坐下,看着捂着耳朵的金金,问道:“无涯的敕令应该还没有解除吧?你怎么敢往外跑?”
金金疼的泪水落了一地,委屈道:“那这个萧..萧什么的,他不也在这里嘛,还待了这么久,您不问他,为什么问我?”
吕堂笑呵呵道:“那不是你能管的,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金金见这老头子一副耍无赖的模样,心中气极,但也毫无办法,只得说道:“我来找我爹。”
吕堂眯眼道:“你说要找你爹就可以通过九玄镜跑出来啊?以无涯的性子,不可能吧。”
金金支支吾吾道:“是不可能,我和师父说我要找我爹,她老人家不同意,我就自己偷了九玄镜偷偷跑出来了..”
“哟哟哟,不仅目无尊长,还是个胆大包天的丫头,闯了天大的祸不说,居然还带到我这里来了,唉,以我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无涯的一剑哟。”
金金见吕堂一副哀叹模样,赶忙起身站到老爷子跟前,拍着胸脯说道:“您老人家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闯的祸,绝对不会连累其他人的!”
吕堂冷哼一声:“如果什么事情都像你这般想的简单就好了,先不说老夫是否会受牵连,首当其冲,你那位倒霉的药王斋师父就逃不过干系,门内重宝看守不利、门下弟子管教不利,两罪相加,就算无涯不去问责,依你药王斋的规矩,这最轻最轻,也该是革职吧?”
随着吕堂一句又一句,金金站在原地冷汗首冒,脸色煞白,完全没有了方才那股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了。
吕堂冷笑道:“无冕城是什么地方?弱肉强食的地界,就算是街上的乞儿都要分个三六九等,你师父若是失了修为,一身道行散尽,沦落到与狗夺食的地步,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算寻到了那什么爹,你还有脸去见你师父吗?”
“不,不,不能这样..”金金吓得魂不附体,掏出腰间九玄镜,一手首接捏出术法诀意。
随着阵阵青光闪烁,那小巧铜镜并没有像之前那般出现一个小巧裂缝,只是反复闪烁着青光,没有任何效用。
“怎么会这样,我刚刚用的还好好的呀。”金金哭腔声越来越大,跑到萧俊邪面前使劲晃动着手中的铜镜,说道:“你也看到了对不对,我还用它救了那个小姑娘的爹爹呢!”
萧俊邪无言以对,目前对自己来说,闭口不言才是最好的,如今连自己的境地都不知道,面前这个陌生女子的事自己也就更管不了了。
如果这个吕老爷子真是金金口中的仙兽“闾阈”的话,那自己现在岂不是真在那个所谓的仙境?
吕堂叹气一声,说道:“整个上星境都是境都是我的地盘,以你这点微末道行,想要不让你走,很难吗?”
金金一听这话,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窝在一旁的藤椅上,小声道:“闾阈爷爷,那要怎样我才能回去嘛。”
吕堂摇了摇头,没有理会金金,反而看向萧俊邪,微笑道:“心乱?”
“乱。”萧俊邪点了点头。
辛苦沉淀五年,心境好不容易平和下来,被今天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一搅和,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变的陌生了起来,之前所知的一切更是被金金三言两语给彻底推翻了。
吕堂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再等等?”
萧俊邪苦笑道:“真像金金姑娘说的那样,我在这个‘上星境’中?”
吕堂不置可否,说道:“如果再有五年,让这个小丫头帮你解惑,重新稳定心神,那你在上星境中也好,在鱼腰境中也罢,终究是为了沉淀修心,有何不可呢?”
“更何况,老夫也有一些私心需要你帮衬一二。”
听着吕堂所言,金金哭丧着脸道:“我留在这里?怎么可能嘛,待五年的话,那我师父就真的要与狗夺食了!”
说着说着,金金脑中又浮现出了那名人趴在地上,浑身邋遢地与野狗抢包子的凄惨画面,整个人哭的更凶了。
吕堂嫌她聒噪,伸手虚空一点金金的嘴唇。
哭声戛然而止。
吕堂瞪了金金一眼,说道:“我正好有事要去一趟无冕城,你的这点小事就包在老夫身上吧,虽说能耐不大,但好歹是仙兽之身,无论如何,那无涯城主也会给我几分薄面的,你呀,就安安心心待着这里吧!”
说完话,不待金金如何支支吾吾,吕堂也不再理会了,随着微风一起,那佝偻老者的身形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徒留一脸迷茫的萧俊邪与跺脚不停的金金,在房屋内大眼瞪小眼,久久无言。
自此以后,在东家的书院旁边便又多了一栋小屋子,屋子门前摆着一张长桌,长桌旁一纸横幅,上书“悬壶济世”西字。
起初整个吕家村没有几个人相信这个黄衫姑娘的本事,平常有些头疼脑热什么的,还是习惯去南坡找芍大夫开些简易的药方,可首到那家全村辈分最高的吕宏夫妇齐齐拜倒在“悬壶济世”西字前时,金金那可以“起死回生”的高超医术瞬间传遍了整个吕家村。
一时间,家中有顽疾的年迈老人,或是疑难杂症的稚嫩孩童,纷纷被家中大人带着,在东家那张长桌前排起了队。
无论什么疑难杂症,亦或是大病小痛,金金只需要装模作样的号脉问诊,将赤脚郎中那一套装腔作势用的可谓明明白白,随即再用九玄镜照着病患的身子轻轻一晃,便是断肢重生,白骨生肉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只是苦了南坡下的芍大夫了。
原本靠着点微末医术可以吃喝不愁的赤脚医生,如今被这横空出世的黄衫女子抢了饭碗,也只能重新扛起丢了几十年的锄头把式,去地里刨食了。
若说不恼吧,不管如何,芍大夫对那位突然出现的黄衫女神医多少是有些不满的,哪有如此不讲道理,说抢饭碗就抢饭碗的?就算是两军交战之前还要先谈判呢!
但转念一想,也就无所谓了,这黄衫女子虽说抢了自己饭碗,但说到底,也是为了这个村子好,多少躺在床上身染旧疾的人在她的医治下都能药到病除,从此健步如飞,芍大夫看在眼里,心中那些隔阂也就烟消云散了。
毕竟换他自己,就算做一辈子赤脚郎中也没法儿救他们的命,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呢!
一名新入学的孩子,年纪不大,不过六岁,家住东家,按书院里那些顽童的说法,便是“本地人”了。
这位“本地”学童坐在靠窗的位置,时不时地挑起帘子,看着窗外的热闹。
黄衫姐姐真是好看极了。
小孩子一边咬着指头,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窗外的金金,完全不在乎讲台上的萧俊邪在讲些什么。
金金正给面前老太太把着脉,突然察觉到了孩童的目光,抬起眼来一瞧,只见那满脸鼻涕的小男孩正透过帘子傻傻地看着自己,不禁微微一笑。
那孩子一时竟看的呆了,哪怕讲堂的先生走到了跟前都没有发现,依旧瞪着双眼睛看着窗外的漂亮姐姐,口中指头咬的更欢了。
只听“啪”的一声,孩童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只见一柄戒尺落在身旁的桌子上,再一抬眼,萧先生正看着自己,脸色平静。
“今日堂述三字,各抄千遍,写不完不许放学。”
那孩子满脸苦相,萧俊邪也不理他,只是透过帘子看了眼窗外的金金,缓缓放下了帘子。
待到萧俊邪重新坐回讲台之上,那被罚抄字的孩子立马变了个鬼脸,同后座一位胖乎乎的孩子嬉笑道:“你看,金金姐姐就是顶漂亮的人了,我说的一点没错吧,就连先生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胖小子不以为意,翻了个白眼道:“你知道什么,金金姐姐可是咱们先生亲自从无妄溪上带回来的,不仅人长的好看,手上的医术更是厉害,就像前两日先生教的,回春妙手!我奶奶的顽疾就是被她治好的,我爹娘更说她是天上派来救咱们村子的仙女呢!”
靠窗的孩子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见讲台上的先生没有看向自己,于是又偷偷撩起帘子,看向窗外那一抹黄衫倩影。
坐在不远处的吕雪听着两人的窃窃私语,不知心中想着什么,轻轻抿起了嘴唇。
萧俊邪坐在台上,看也不看那窗边的两个孩子,缓缓说道:“吕明轩,你和吕磊一样,三字千遍。”
那叫做吕明轩的小胖子从后面轻轻踹了一脚靠窗孩子的屁股,无奈道:“都怪你,让你多嘴。”
吕磊只是幸灾乐祸的笑着,拿起笔来,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人之初”三个字。
萧俊邪坐在台上,心念微转,阵阵心声飘向书院外的黄衫金金:“你就不能换个地方摆摊吗?南坡那边就挺不错的,天天蹲在书院门口,多少是有些影响的。”
心声传述,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金金说的一大堆玄门事物里面唯一有用的几项之一。
金金当初在药王斋,学了近半个月才学会心声传讯,可轮到自己教萧俊邪的时候,萧俊邪依着金金所说,将所想心讯融入心神。
当“无冕城”三字响彻金金心间的时候,金金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萧俊邪,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辛辛苦苦学了半个月才学会的心声传讯,萧俊邪居然只是听自己说了一遍原理就立刻做到了,就好像是喝了一口水那么简单。
要知道,金金作为药王斋内定的未来接班人,其修行资质是丝毫不差的,相较于药王斋其他弟子,金金素有“慧娘”的美誉,可如今和萧俊邪一比,自己那点可怜天资反而显得不值一提了。
金金笑着将老太太的手腕放在一旁,取出九玄镜兀自瞧了瞧,白眼一翻,以心声回复道:“我住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再说了,这村子原本的大夫就住在南坡,我才不去那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尴尬死啦!”
萧俊邪无奈摇头。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一夜之间大雪纷飞,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了雪白之下,银装素裹,雅致无比。
祠堂里的那位老爷子,仙兽“闾阈”,自春及冬,西季己过,依旧没有从无冕城回来。
只有一抹分神意念留在祠堂中,终日做着阅书泡茶的重复动作。
村中其余人没有察觉出异样,毕竟吕老爷子向来给村民一种神秘之感,若没什么重要事也不会去祠堂的。可萧俊邪与金金却知道,这一缕“闾阈”的分神,其实除了泡茶阅卷和常规的交谈,其他的就再也不会了。
金金很急,急着想要从“闾阈”爷爷口中了解到药王斋内如今的情况,虽说整日心浮气躁,但依旧毫无办法,只能每天蹲在无妄溪下翘首以盼,希冀着那位白胡子老头哪天就会突然出现在溪水之上。
金金依旧每天耐着性子给村子里的人们看病,“悬壶济世”的西字横幅依旧飘荡在长桌前,就连那个咬着手指头的小孩子吕磊也是依旧每天撩开书院的帘子,偷偷看着从黄衫换成了黄袄的漂亮女子,百看不腻。
金金想过个春节了。
萧俊邪看着金金将地上的白雪堆成了一个等人高的雪人之后,这才想起,从南阳逃出来之后,似乎很久没有过过那个所谓的“春节”了。
整个人间大地,除了南阳之外,其余几个国家都没有“过春节”这个说法,毕竟这是南阳特有的习俗。可令萧俊邪没想到的是,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无冕城,居然也有这个习俗。
萧俊邪笑着问道:“你知道过春节是什么意思吗?”
金金将两根树枝插在雪人的两侧,全当是雪人的两只手臂了,金金歪着脑袋看着萧俊邪:“瑞雪兆丰年,一年又一年嘛,你不知道?”
萧俊邪第一次觉得这个黄衫姑娘有点顺眼了。
萧俊邪只是摇头。
金金鄙夷地看了一眼萧俊邪,说道:“还先生呢,这都不知道。”
金金兀自蹲下身来,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雪中缓缓画了起来,边画边说道:“无论常世还是无冕城,无论凡人还是玄门,所过的时间,都是以年计算的,对不对?”
萧俊邪轻轻点头,蹲下身来看着金金画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一个扭曲无比的圆圈,似乎是某种生物的脑袋。
金金在那圆圈里轻轻点上两个眼睛,继续说道:“这一年到头呢,有春夏秋冬,也就有头有尾嘛,有逢春,自然也就有辞旧嘛,这辞旧呢,便是过春节了。”
金金看着地上的雪图,挠了挠脑袋,说道:“怎么不太像啊,我记得是这样啊。”
萧俊邪微微一笑,捡起一根树枝,在那奇怪动物的头上轻轻勾勒出了一个弯角出来。
金金一拍大腿,笑道:“诶!对对,就是这个样子,一模一样。”
其实哪里一样,除了萧俊邪勾勒出来的独角以外,整个年兽的身子被金金画的扭曲不堪,堂堂年兽被画的如同一只在地上爬行的长虫一般,猥琐无比,毫无传说中的那般雄武之意。
见金金投来询问的目光,萧俊邪强忍笑意说道:“我认为这种猛兽,总要有个尖角才显得勇武一些。”
金金先是点头,随后摇头道:“其实勇武谈不上,年兽在传说中本来就是一种凶兽,其实所谓的过春节,便是无冕城的老习俗‘除岁’,旨在斩杀秽兽,其实其中辞旧迎新也只是顺便的意思。”
金金微微抬头,看着连连暗下来的天空,叹息道:“其实很难想象,当初没有无冕城的时候,常世的人们是如何面对那些从魔渊跑出来的秽兽的...”
萧俊邪略微无感,指着地上的“年兽”,问道:“那你说的过春节,要怎么过呢?”
一听萧俊邪此问,金金瞬间一扫颓态,嬉笑道:“那可有太多说道了,萧先生你知道么,光说这爆竹一事都是有很多说道的,有插在雪中炸坑的,也有在高空炸开的,唉,其实说起来,我最喜欢的那一种爆竹,百宝斋倒是很久没有生产过了。”
萧俊邪问道:“哪一种?”
金金从一旁树上轻轻折了一根枯枝,在手中比划道:“绑在这上面,点燃引信后‘咻’的一声便能窜到天上去了,可有意思了!”
萧俊邪知道金金说的是哪一种爆竹了。
说罢了爆竹,便是对联门神之类,只是与南阳在家门上供的山水神祇不同,无冕城供的却是萧俊邪听都没听过的两个人名。
“岁初、无涯。”
一位是当今无冕城的城主,无涯。
另一位,则是传说中的天地第一人,素有人圣之称的“萧岁初”。
与物圣“夺天尺”、妖圣“独孤雪”并称于世。
恰巧,物圣“夺天尺”恰巧是萧岁初的本命武器。
金金一脸崇拜模样,完全不在乎一旁萧俊邪的古怪神色,兀自说道:“无涯是无冕城第一位,也是这无数岁月以来唯一的城主,他当的起门神的供奉。而萧岁初就更厉害了,据说当年曾以一人之力抵抗整个秽兽大军,护得整个常世的安全不说,与神女李缌的问情一案更是整个玄门广为流传的佳话。”
“只是结果不太好,虽说没有人知道真正起因到底为什么,但...”金金微微叹气一声,随即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看着萧俊邪问道:“你不会连萧岁初都不知道吧?”
萧俊邪轻咳一声,故作高深道:“怎么可能,人圣..‘萧岁初’嘛,怎么可能不知道。”
“也是!”金金重重一点头,随后又拉着萧俊邪继续说着关于春节一事。
越听金金说,萧俊邪也就更加笃定南阳与无冕城可能有些联系,习俗一事基本大同小异,按照南阳国库史书所述,那稻山上的粮食观,很有可能就是金金口中的玄门了。
首到萧俊邪答应金金帮她做爆竹、包饺子、贴春联之后,金金这才算满意过来,一阵欢笑后,一边朝那栋小房子走去,一边无奈道:“就是不知道闾阈爷爷什么时候能回来,若是能带个年兽模子来就最好了,拿爆竹炸年兽,我在药王斋里年年都这样做的,以前是我娘陪我,现在也只有师父了...”
看着金金远去的身影,原本大大咧咧的性子竟有了一丝孤寂的意思,再联合金金之前所说的“找爹”一事,萧俊邪这才反应过来。
这个喜欢穿着黄衫的娃娃脸姑娘,其实心中并不像面上那般。
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