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挥了挥手,两名身量高挑的女官立即上前,一人托住八公主的手肘,一人提起她坠着金铃的裙裾。
八公主踉跄着被拖出殿门时,鬓间的一支珊瑚钗勾住了沈昭昭的衣袖,在织金锦缎上划出一道银线。
"慢着。"太后忽然开口,指尖轻轻抚过案头青瓷镇纸。
八公主浑身僵住,侧脸贴在冰凉的门槛上,能清晰听见镇纸与檀木摩擦的沙沙声。
"将她的珠钗卸了。"太后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绸缎,"公主所里,用不起东珠。"
两名女官应声上前,七根攒珠钗被拔下时,带下几缕沾着血珠的发丝。
八公主闷哼一声,却不敢动弹分毫。
她不明白,她是皇祖母的亲孙女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崔令仪忽然轻笑出声,从袖中取出一方洒金帕子:"公主这满头珠翠,倒像是把御花园的孔雀翎插在头上了。"
说着将帕子扔在八公主脚边,"拿去敷脸,莫要让皇上瞧见你这副模样。"
沈昭昭攥紧了裙角,看着八公主被拖出殿外。
"昭昭别怕。"太后忽然握住她的手,鎏金护甲划过她腕间翡翠,"哀家虽不喜刘昭仪,但她的子女终究是皇家血脉。"
她望着案头烛火,光影在脸上忽明忽暗,"只是这两个孩子,被她教得满心算计,又蠢又毒,连最简单的皇家规矩都不懂。"
皇家规矩,就是尊者为尊,这是铁律。
而不是那些宫规。
皇家最尊贵的两人是皇上和太后,他们的喜好,就是规矩。
崔令仪端起茶盏:"舅母还记得那年在御花园,八公主故意推到三岁的九皇子吗?"
"九皇子的头撞在青石上,当时就冒了血。"
"当时刘昭仪抱着她哭,说孩子只是玩耍。"
太后忽然冷笑,佛珠重重砸在案几上:"玩耍?
她五岁就敢往御膳房里的点心加巴豆,十岁就能在佛堂藏毒蛇。"
她抓起茶盏一饮而尽,"这样的孩子,若不严加管教,将来该如何?"
沈昭昭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八公主在宴会上故意打翻她的汤羹,还说是衣袖不小心。
当时谢明霁挡在她身前,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那袭月白锦袍上,至今还留着汤渍。
"罢了。"太后忽然疲惫地挥了挥手,"传哀家旨意,八公主禁足三月,每日抄《女诫》五遍。"
她看向崔令仪,"令仪,这婚事越快定下越好。"
崔令仪笑着应了,伸手将沈昭昭腕上的翡翠朝珠扶正:"昭昭放心,有舅母和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沈昭昭点点头,指尖轻轻抚过朝珠,冰凉的翡翠里,似乎还残留着太后掌心的温度。
沈昭昭望着烛火摇曳的光影,忽然想起谢明霁说过的话:"皇宫里的雪,比别处都冷些。"
她攥紧了朝珠,忽然觉得这话,说得极是。
而她,此刻特别想他。
八公主被架到殿外,拉着她的几人送来她。
"恭送八公主。"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起七岁那年元宵节,谢明霁站在宫墙下接到了她放的孔明灯,灯上墨迹未干的"愿得一心人"被他当众揉成纸团扔进火盆。
"皇家公主怎可写这般俚俗句子?"
他说这话时,腰间玉佩撞在石狮子上发出清脆声响,惊得她攥紧了袖口的金线穗子。
那年她穿着鹅黄襦裙,鬓边插着新开的辛夷花,却在他嫌恶的目光里,觉得自己像个滑稽的提线木偶。
她想起去年中秋宴,谢明霁将月白外袍披在沈昭昭肩上,那袭云纹锦缎擦过她指尖时,她看见沈昭昭腕间戴着谢明霁送的琉璃镯子。
"公主的心意,臣承受不起。"
他说这话时,丹凤眼微微上挑,像极了御花园里那株拒人千里的白梅。
她记得那日回到公主所,将帕子撕成碎片扔进香炉,火星子在"愿"字上跳跃,仿佛在嘲笑她的痴妄。
她忽然想起京中流传的话:"谢家二郎对沈家大姑娘,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八公主这是魇着了?"
崔令仪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她抬头看见对方裙裾上的并蒂莲纹,想起沈昭昭今日穿的正是同款。
崔令仪俯身时,金丝护甲划过她脸颊,"莫不是在想,为何你求了七年的人,偏生爱上了别人?"
八公主猛地抬头,却见崔令仪身后站着沈昭昭。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像裹着冰碴的蜜糖,"哀家的寿宴,可不想看见哭哭啼啼的脸。"
"谢夫人,"她转身时广袖扫过案头烛台,火苗在风中摇曳,"您说这世间,可有女子能容忍心爱之人娶别人?"
不等回答,她忽然抓起发间最后一根发簪刺向沈昭昭,却在触及对方衣襟时被崔令仪一脚踹倒在地。
"放肆!"太后的怒斥混着瓷器碎裂声,八公主蜷缩在地上,看着崔令仪将沈昭昭护在身后。
她忽然笑出声来,笑声混着血沫在喉间作响:"崔令仪,你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世吗?"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谢明霁的声音,八公主望着他匆匆赶来的身影,终于在剧痛中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