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
因为一份《职员令》,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女子大多目不识丁,如此愚钝?怎能入朝为官共商国事?这成何体统!”
时任内务卿一职的宁泉亲王满脸涨红,手中的象牙笏板几乎要戳到对面人的脸上。
作为八省长官之一,他极力反对日和将手伸进自己的地盘。
“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不安于室,抛头露面参与国政的道理?”
被侵犯了利益的宁泉亲王像一头暴怒的狼王,哪怕是亲侄女也无法从他嘴边抢肉。
而他的话如同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反对派的情绪,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左大臣率先出列:“宁泉大人此言差矣!臣下倒是觉得陛下提议设立女官,实乃良策!”
“如今太平盛世,若能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必能让我火之国更加繁荣昌盛。”
“更何况,宁泉大人之言难不成是想表达对陛下,对兴屋大名和宁屋大名的不满?”
左大臣提到的这两位大名都是女性,一位是以皇女之身登基,而后将皇位传与亲弟;一位是夫死登基,而后将皇位传与亲子。
前者因为没有首系后裔,在左大臣提起后并没有引起波澜,而后者,不说宁泉亲王本身就是宁屋曾孙,就说现在朝中,其实也不乏宁屋大名的后裔。
“大胆!罔顾人伦之辈!”
白须老者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责宁泉亲王,同为大名后裔,这位皇子虽然从皇族降为臣下,但仍旧是宁泉的长辈,自然有资格指责他不孝亲长。
“宁泉不敢!”
内务卿也知道自己说错话,此时也是连连道歉。
可即便如此,八省势力极大,几位长官联合之下,面对来势汹汹的日和派系也不愿退后半步。
就在局势陷入僵局之时,大纳言花禧一突然迈步出列。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朗而有力:“诸位大人请听在下一言,与其争论男女,不若谈谈为官之道。
无论男女,若能胜任,便是人才;若尸位素餐,即便男子,又有何用?”
大纳言的话让喧闹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花禧一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提议,推行官员考核制度。能者上、优者奖、庸者下、劣者汰,以才能论官职,以功绩定去留。如此,方能杜绝裙带之风,让真正有能力的人施展抱负!”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站在同一战线的左大臣也面色复杂地后退半步,与花禧一拉开距离。
这是作死啊!
反对派先是一怔,随后爆发出更激烈的反对声,指责大纳言这是要颠覆祖宗礼法,动摇贵族根基。
日和端坐高处,微微后仰,双手交叠放在扶手上。
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场朝堂风波,从最初的女子入朝提案,到如今大纳言抛出的考核制度,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当反对派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花禧一脸上时,日和终于缓缓抬手。
刹那间,殿内鸦雀无声。
日和扫视着群臣,目光如炬:“大纳言所言,正合本宫之意。即日起,着内务省会同式部、民部三省,拟定官员考核细则。”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群臣紧张的神情,“至于女官之事,既然诸卿极力反对,本宫也非一意孤行之辈,那便暂不急于定论。”
“只希望口口声声为国为民的诸位不要让本宫失望!。”
她的意思很明确,既然不许你们不许我挑女官,那就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了,别被我抓到小辫子!
说罢,日和起身,有些宽大朝服于她纤细的身体而言不大合身,在转身时划过华丽的弧度。
但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却是超乎寻常的威严。
总有一日,日和身上披的皇袍不再属于她的丈夫。
留下的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日和缓缓迈出殿门,阳光倾洒而下,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每一步都迈得沉稳有力,木屐与地面相触,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清响,在空旷的廊道间回荡。
跟在她身后的葵,低垂着眼眸,安静地亦步亦趋。日和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目光望向远方的宫室,轻声开口:“葵,你会不会有些失望,明明只差临门一脚,我却临阵脱逃?”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葵微微一怔,随即抬起头,看向日和的背影,日光在少女的眼尾投下晃动的光晕,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葵慌忙上前半步跪倒,“殿下以天下为棋局,这落子的轻重,奴婢怎会不懂?”
话虽如此,酸涩仍在胸腔翻涌,眼前这是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殿下啊,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原来这样的主君也会感到迷茫吗?
其实葵也明白,改革之路有多么艰难——前日为陛下整理文书时,她才发现日和桌案上写满的密密麻麻都是女官候选人的名字。
可那些名字之上又是朱笔亲写的——暂不录用。
整个内宫能通读《火之国律法》的女性不足五人。
那些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即便习得诗词歌赋,也不过是为了在闺阁时博个 “才女” 虚名。
让这些连账本都算不明白的温室花朵踏入波谲云诡的朝堂,怎能不令人忧心?
而她们培养起来的孤女又身份低微,没有血缘作为基础,想要叩开朝堂的大门,叫贵族让步简首难于登天。
所以葵能理解殿下的为难。
她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行礼,轻声说道:“我明白殿下大局为重。女子入朝为官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这天下,为了让更多人能有更好的未来。”
她有些失落,但也很清楚的明白,至少有一点,那些大臣说的是对的——也许相对而言,大部分女子真的如此愚钝。
分明摆在眼前的是通天阶梯,为何不愿努力,抓住这丝机会?
日和缓缓转过身,注视着葵清澈的眼眸,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葵,你总是如此通透。”
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是,这件事也不该怪罪于那些可怜的孩子。”
“女子难道是天生愚钝低人一等吗?不!不是的,她们不过是被更高的权力强行锁进笼子里的金丝雀。”
所有人都告诉她们,女子要柔弱,要操持家务,要做夫君的解语花,培养她们所有美好的品德,最终都要服务于一个男人。
“葵啊,你是特殊的,可并非所有人都能如你这般清醒聪慧的,”日和轻轻叹气,“并非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天资卓越,所以就算我可以强行任命女官,难道还要本宫接着亲自替她们誊写奏折、收拾烂摊子?”
知识是多么珍贵的财富,普通人和小贵族,有资源都紧着男丁,哪里轮得到家中女儿?
偶有开明父母愿意给这些女孩开智的机会,可学的却是读诗作画,是风花雪月,鲜少涉及国政,如果日和仅仅是为了性别就让这样的担任官职,这些女孩真的能适应外面的严寒?
她本就艰难,如果还要跟在女官背后擦屁股。
那多累!
葵走上前,伸手轻轻握住日和的手,柔声道:“殿下不必自责。改革之路本就艰难,只要方向是对的,一步一步慢慢来,总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但愿吧。”日和微微眯起那双宛如红玛瑙般的眼眸,将鎏金宫阙的轮廓都浸在血色光晕里。
那些朝臣不会知道,这场妥协既是权衡利弊的谋略,更是未雨绸缪的蛰伏。
给贵族们喘息的时间,何尝不是日和在等待新的种子破土?
“葵,带着新律去将我的想法传递给那些好孩子吧,位子己经摆好,现在的国家需要的是真正的能臣而不是吟诗作对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