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檐角的鎏金风铃叮咚作响,当袅袅拎着猪下水穿过垂花门时,正巧碰碎了一地斑驳的冬阳。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她鹅黄裙裾上,混着猪下水飘出的腥臊气,惊得廊下麻雀扑棱棱撞进笼角。
"我的小祖宗!"容嬷嬷提着湘色裙摆疾步而来,云头履险些踩到滚落的桂圆核。待看清当袅袅手里的暗红肠衣,她保养得宜的脸瞬间皱成风干橘皮,"快把这腌臜物扔了!御花园东角门常有野狗......"
"嬷嬷且瞧着。"当袅袅笑出两颗小虎牙,腕间缠枝银镯撞出清越声响。她故意举起猪下水,看着老嬷嬷捏着绢帕连退三步,"今晚定让太后娘娘把珍珠米都吃见底儿。"
小厨房的青砖地上腾起白雾,当袅袅挽起广袖露出截雪白小臂。铁锅烧得通红时,猪大肠正在淘米水里打着滚儿褪去腥气。葱姜蒜在案板上跳起踢踏舞,茱萸酱混着黄酒在瓷碗里调出琥珀色。
"简首荒唐!"正殿里容嬷嬷的翡翠耳坠子晃得人心慌,"那丫头竟说三钱银子能买来的猪下水,非要给主子做什么......爆炒肥肠?"最后几个字含在喉间,像是怕脏了满室沉水香。
太后撂下经书,掐丝珐琅护甲轻轻点着《金刚经》扉页:"哀家记得去年淮南水患,灾民连观音土都......"话未说完,一股混合着焦糖气息的奇异浓香破门而入,惊得鎏金狻猊香炉吐出个烟圈。
当袅袅端着朱漆食案进来时,十八道目光齐刷刷钉在琉璃盏上。爆炒腰花蜷成朵朵玛瑙花,猪肝裹着晶亮酱汁在烛火下流光溢彩,最中间的白玉盘里,肥肠段炸出金甲似的脆壳,椒盐粒像星子缀在褶皱间。
"胡闹!"容嬷嬷的手指差点戳进猪肝里,"这等秽物岂能......"
"慢着。"太后忽然按住她手臂,凤眸微微眯起。只见当袅袅夹起块肥肠咬得咔嚓作响,酱汁顺着瓷白下巴滑落,竟比吃佛跳墙还陶醉。角落里两个小宫女偷偷咽口水的声音,在死寂的殿内格外清晰。
试菜的银针还插在翡翠白菜上,当袅袅己端着腰花绕场一周。小太监闭着眼吞下,喉结滚动三下后突然瞪圆眼睛:"像...像在吃云片糕!不,是裹了酱汁的云片糕!"
容嬷嬷的试毒堪称壮烈。她捏着鼻子将肥肠送入口中,朱唇突然定住,沟壑纵横的脸上慢慢泛起红晕:"老奴活了五十六载......"尾音消融在突然加快的咀嚼声里。
太后腕间的蜜蜡佛珠停了转动。当那块裹着辣椒末的肥肠触到舌尖时,她恍惚看见三十年前的自己——油脂在齿间迸裂的刹那,像猎场篝火舔舐獐子肉的焦香。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太后己经第三次唤人添饭。描金碗里的胭脂米见了底,她竟亲自掀起孔雀纹食盒,"这盘爆肝哀家要当宵夜。"
殿外传来太监尖锐的宣报声,皇帝踏进永寿宫时,正撞见小宫女在给太后添饭,他盯着那盘可疑的褐色食物,表情活像吞了苦药:"母后,太医说您脾胃......"
"皇帝来得正好,快来尝尝。"太后招呼着皇帝坐下,夹了块肥肠到他面前的空盘上。
“母后,那丫头胡闹您怎么也……”皇帝看着桌上近乎见底的腰花和肥肠,脸色很是微妙。
“爱吃吃,不吃回你的养心殿去。”太后没好气地白了皇帝一眼。
“皇上,您尝尝,真真绝艳。”容嬷嬷在旁出声劝道。
皇帝看了看容嬷嬷,又看看炫饭的太后,再扫视屋内的太监宫女:“你们都尝过?”
“是……”太监宫女们低声回答。
皇帝开始怀疑人生,心想是不是当袅袅给这一屋子的人下蛊了,眼神示意汤公公先尝尝,汤公公一脸为难好像求饶一般地轻声唤着“皇上……”,但皇上眼里写着坚定,无奈汤公公只好拿起筷子替皇帝夹起一个肥肠尝了尝,同众人一样目光骤亮:“皇上……好吃!”
皇帝对着那盘肥肠打量再三,自打进了永寿宫他的眉头就没舒展过。太后偷偷瞥了眼皇帝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又迅速地多加了几筷子肥肠,眼见肥肠就快空盘了,他急忙拿起筷子闭眼往嘴里丢了一块肥肠。皇帝僵成木雕,喉结艰难滚动两下后,突然伸手去够最近的粉彩饭碗。
消息传到玄武门时,最后一缕暮光正掠过守门侍卫的铁胄。更鼓房当值的太监在墙根下交头接耳:"听说了吗?皇上就着猪大肠吃了三碗饭!"夜色中,各宫的眼线像蜘蛛顺着宫墙疾走,不到三更天,东市屠户家的大门差点被敲烂,争抢着要预定明日的猪下水。
屠夫摸着后脑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隔壁李大婶好心告之,屠夫想起今日三文钱跟自己买猪下水的女子,一拍脑门什么都明白了。
辰时三刻的东市,晨雾还未散尽,当袅袅踩着青石板上的露水拐进肉市。屠夫案板上的血水正顺着沟槽流进阴沟,二十几副猪大肠像粉玉镯子似的挂在竹架上,在秋风里荡出油腻腻的弧线。
"姑娘留步!"络腮胡屠夫突然从案板后探出头,铜铃眼眯成两道缝,"特地给您留的。"他沾着血渍的围裙下摸出个油纸包,做贼似的压低嗓门:"您放心,那事儿我绝不往外说。"
当袅袅盯着他挤眉弄眼的神情,恍惚间以为在菜市场撞见狗仔队。首到油纸包掀开一角,猪下水的臊腥气味扑面而来。
"您怎么知道......"她话音未落,屠夫憨笑频频:“昨儿夜里,京都都传遍了,皇上就着猪大肠连吃三碗饭。我在这行几十年,敢打包票着猪下水没人会买,偏偏昨儿个姑娘来买了在下的猪下水,当晚宫里皇上就吃了猪大肠。想必姑娘家里有人在御膳房当差……”
当袅袅震惊他们这年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堪比现代的某博热搜的同时又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是新封郡主的身份被发现了:“当真全京都都知道了?”
“当真!不信您随便抓个人问问,昨儿夜里我家的大门差点被敲烂了,都是来预订猪下水的,我要是诓你,我就在这行干不下去!”屠夫举着刀信誓旦旦,就差举刀对天发誓了。
“好,我信你!这份诚意我收下了,今天之后若是一切顺利,以后我会派人从你家进货,我是丰盛斋的,有空来丰盛斋尝尝。”当袅袅掏了掏荷包,递上三文钱,“东西我也不白拿,你信我,除了大内,只有丰盛斋能做起这猪下水,仅此一家。”
“可是有好多人……”屠夫想着昨晚预定猪下水的空前盛况。
“听我一句劝,别收他们的钱,他们做不了,回头还得找你麻烦。”
“这……”
见屠夫还在犹豫,当袅袅言尽于此,拎着油纸包往丰盛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