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龛中，镜湖面如其名，水光透彻，其下愿力与魂魄交错，恍若空游无依。
诸半卧半躺，动作间惊起水面涟漪。黑白色的藤蔓在身旁扎根而起，立在镜湖中央，时岁己久，落了他一身枯叶。身旁酒坛空了大半，诸眼眸轻阖，一副半醉不醒的模样。
耳边嘈杂弥漫，若风吹山林、熙熙攘攘不绝于耳。而诸也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些声音。至少从平静的眉间，看不出什么疼痛的意味来。
这样的不知岁月、只知虚实，倒叫人觉得这像个活着的死人。
诸以为自己就要这样一首熬下去了，等到某天上天终于垂怜，忽然叫他得偿所愿……
或者，最坏最坏的结果，是山仙人哄骗于他。
就在这样的浑浑噩噩间，忽然，有道声音突兀地在他耳畔响起，甚至压过了一瞬的嘈杂：
“诸？”
很陌生，带着阴翳。
神龛头顶万年不变的空荡因为这声音阴沉片刻，甚至劈开道雷，像是一种驱逐。
这样的异常让诸闻声掀开眼皮，无神地望着前方，眼中的醉意潋滟。
他没有太大的动作，如今的他，像颗泡在水里的石头，并不将任何的意外放在心上。
“你想见杜无念吗？”
很快，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且拿住了他的把柄。
一句话便叫诸眼底瞬间清明。
眨眼间，白衣仙人站起身来，望向天际。
“你是谁？”
诸没有怀疑这是自己的梦，因为神本无梦，也没有梦能在百姓的嘈杂中，用这样压倒性的声音叫他。
“出来。”那道声音很吝啬。
神龛的天更暗了一瞬，雷声几乎伴着每一个落下的字劈来……这是属于这方天地的警告。
而诸不在意这样的吝啬，也不在乎其中可能藏着的陷阱，他在意的是这道声音提到的人，于是想也不想地抬手消失在原处。
出了神龛，诸站在仙人崖上，等着那道声音。他仰头看着天，整个人融在风里，仿佛一抬手便能掰下块白云来。
“诸，活了这么久，你应该摸到了不少东西。”
果然，那道声音很快响起，同时很果断：
“和我做个交易。”
诸微微皱眉。他隐约猜到了这道声音大概不属于这个世界，否则这方天地也不会这样排斥。
紧接着，一面镜子般的东西出现在他面前，里面是个黑发黑眸的青年，眼上戴着像是琉璃镜样的东西，坐在一块光屏前，镜片后的瞳孔被映的微微发亮。
诸太久没见到记忆里的人了，但只用了一瞬间就认出了那是谁，瞳孔震动，呼吸一滞。
“你帮我去看着一个人，让人活着回来，我送你去见小二。”
那人没有废话，首接抛出自己的交易。
诸听出来了，他口中的小二应该指的就是杜无念。
“你是谁？”尽管诸失了态，但还不至于失了智。他的眼睛死死粘在镜子里的杜无念身上，一面这般问道。
那声音没答，半晌过后，镜子里的人换了。
也是个青年，坐在有些奇特的卧具上，有些消瘦，却不妨碍那张漂亮到让人惊叹的脸，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些风流轻佻，眼波流转间，如见三月桃花烂漫。
饶是见过不少美人的诸，都失神片刻。
只是此时，青年脸上阴翳冷漠叫那份漂亮沾上些危险的气息。
“盛習，盛大的盛。”
青年看上去很没有耐心，语气也冷得吓人：
“别去猜我是哪尊神，我认得你，因为在桃花村骗你失忆的主意就是我出的……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考虑要不要答应我。”
盛習出现在这里，其实就代表了很多消息。比如，为什么一个世外之人，能这样笃定地带他找到杜无念……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杜无念的来历，诸从来都是不知道的。若是当真如此刻所想，杜无念连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是，那他的等待可能根本就毫无意义。
这样的猜想让诸浑身发冷。
片刻后，诸回过神来，行了一礼，连忙问：“以何作保？”
桃花眼的青年冷笑一声：“没有，你爱信不信。”
诸哑然，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头。
时光流转，旧物不存，他没有什么不可以失去的了。
盛習看上去毫不意外，只扔下一句：“等着。”
此后，便消失不见。诸原本还有许多话要问，见此只得作罢。
他站在山崖上，抬手任清风绕指，衣衫飞扬。
听着耳边的嘈杂，他模糊地估算出，人世间又过了数十年。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走出过神龛，只是一走出去，陌生的人和景总会让人觉得岁月难留。独行于红尘世间的感觉，太过于孤独，又太过于冷寂了。
偏他又不愿意去看其他人……诸其实是个高傲的人，高傲造就了他的固执。他觉得世间没有比得上杜无念的人，便不肯去交往、亲近。
也不是说他全然没有朋友，只是，不会再有人比得过杜无念了……
可诸又听不到神的心，所以对山仙人说的话不知真假。他一味地等着，走在人间，痴笑醉哭，却不曾做过梦。
他偷走了当初的自己在神龛的记忆，有无数个轮回的杜无念作陪，大概不算寂寞，心中却始终缺下一块……
……
系统空间。
诸有些惊讶地扫过周边的场景，除脚下盈尺之地，远处看似无边无际的天地却被扭曲，最终形成了笼子一样的空间。这样的奥秘，是他没有触及的，但他在这里感觉到了一抹杜无念的气息。
盛習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拿出张照片按在桌上：
“保住他的命，其他的，不用管。”
诸看过去，发现是个栗色头发的少年，站在盛習身旁，很乖的样子，只是眉眼里有些忧郁。
旁边标着名字：凌尔。
他往后退了半步，朝盛習一礼：“多谢先生。”
盛習扯了扯嘴角，但没笑出来，便首接转身离开。
不多时，奇怪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诸的意识陷入了昏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