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藏画
时间晃晃悠悠,来到了三年后。
爹即将五十大寿,她决定回京。
临走前一夜,大舅舅把她叫进书房,极为认真地问她——此生当真不嫁?
项琰知道大舅舅为什么会问这话,爹娘一直没有死心,常写信让舅舅多劝劝她。
她不能明着说,自己在走一条世间女子从没走过的路,只能含糊道:“也想嫁,却无人可嫁。”
这其实,也是真话。
爹虽木讷,待娘却是真心。
夫妻二人风雨几十年,从最初的磕磕绊绊到现在相濡以沫,也是一路磨过来的。
大姨和大姨父也是如此。
可这世上有几个爹,又能有几个大姨父,多的是外表锦绣,内里空空的男人。
大舅舅不甘心:“那个常给你写信的人呢?”
“他?”
项琰摇头:“他是个混在女人堆里的浪子,一身脂粉味儿,我虽与他要好,却不是那种要好。”
他口若悬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和任何人都能称兄道弟。
她沉默寡言,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是火。
她是水。
他们可以是好友,可以是知己,唯独不会是伴侣。
大舅舅听完长叹口气:“别急着做决定,再好好想一想,做人儿女不能太自私,有时候得为爹娘多想一想。”
……
回京的路,她走的归心似箭。
又三年,爹娘怕是因为她的事情,又老许多吧。
离京城还有二百里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
朱府的车夫看看天色,说这雨要下很久,提议去附近的驿站歇上一晚再走。
驿站离得不远,远远就看到屋檐下站着一人。
走近了才瞧清楚,那人竟然、竟然是许尽欢。
看到她,许尽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道:“项琰,我等你好久了。”
项琰这时才发现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道袍,道袍早就被风雨湿透。
又三年未见,他脸上的放荡不羁,风流倜傥,更胜从前,唯有那双眼睛不曾变过。
还是那样的清,那样的亮。
她强压着心中的喜悦:“为什么等我?”
“你走的时候没去送你,回来总要迎一迎。”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时间?”
“根据你的信大致推算一下。”
“万一错过了呢?”
“这不等着了吗,哪来的万一。”
项琰的心怦的一跳,好像有什么东西涌进来,挤得她心口满满当当。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很陌生。
也很让她困惑。
好半天,她才开口道:“今天晚上,我请你喝酒,不醉不归的那种。”
他哈哈大笑:“你不醉不归,我只喝六分。”
“为什么?”
“有话说。”
……
屋外风大雨大。
客栈里却是温暖如春。
下酒菜一筷子没动,酒却下得很快。
三年未见,彼此之间还是那样的熟稔,没有半点陌生感,那个在信纸上活跃的人,与此刻在对面坐着的人,是重合的。
但这一回,许尽欢有些沉默。
他听得多,说得少,一双眼睛怔怔地盯着项琰,里面有暗流涌动。
项琰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她把自己这三年学到了些什么,又长了哪些本事,遇到了什么样有趣的人……都一一道来。
酒过六分,许尽欢突然开口。
“项琰,又三年过去了,这第二条路,你还是义无反顾地要走下去吗?”
项琰没有思考,点点头。
他眼神微微一黯:“不觉得孤单吗?”
“我在摸着木头的时候,很充实,很自在,没觉得孤单。”
项琰怕他不信。
“许尽欢,你不知道,咱们华国的建筑是一个多么博大精深的东西,这里头有太多太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别的不说,光一个榫卯,就值得我研究一生。
对了,我在朱家学风水的时候,还碰到过一个姓宋的老手艺人,他做龙头是一绝,只可惜,他不肯收徒。
等我回到京城,我定要缠着我爹,让他教我做大龙头的本事……”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事,突然,脑子里划过什么。
“对了,许尽欢,你要对我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许尽欢的眼神突然看向别处,隔了好一会儿,才又回过来。
他眼里的暗流涌动,已经化为一片平静。
“项琰,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决定不嫁,一门心思要走第二条路,那么身为朋友,我劝你最好从项家出来。”
项琰神色一惊。
他替她斟了一盅酒,“把路走绝,才能绝处逢生,否则,你永远受制于人。”
“那我爹娘……”
“这恰恰是对他们的保护,你别忘了,你爹娘不止你一个女儿,他们还有儿子。
你离家三年,既是学本事,也是逃避,其实根子上的东西还没有解决,还摆在那里。”
许尽欢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留在项家,是对你爹娘的折磨,你让他们顾哪一头好?”
项琰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掐,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难过来。
顾她,儿子不干;
顾儿子,爹娘又舍不下她。
与其让他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如她出府去,还他们清静,也给她破釜沉舟的决心。
“项琰,我在城南有连在一起的两处宅子,我把其中一处租给你,可作为你离开项家后的容身之处,租金你不用付,替我做两件事便可。”
项琰回过神:“你说。”
“利用你学过的风水,替我设计那个宅子,别的都好说,有一个院子,我有特别的要求。”
“是什么?”
“私密。”
“怎么个私密法?”
“就是天兵天将来了,也找不到这个屋子的进口。”
项琰愣了一下。
“许尽欢,你要藏什么?”
“藏画!”
项琰又愣了一下。
画有什么可藏的?
“第二呢?”
“两个宅子之间再修个地道,方便我来找你喝酒。”
听到这里,项琰的脸色彻底变了:“为什么你找我喝酒,要走地道?”
许尽欢脸上带出些轻浮:“因为……寡妇门前是非多。”
“我不是寡妇。”
“但和寡妇也差不多。”
他往她面前凑一点,声音染了酒气,有一点沉,一点哑。
“项琰,如果你决定此生不嫁,那么就别因为我这个浪子,坏了你的名声。”
项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