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出府
爹的五十大寿,办得风风光光,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 来了。
唯一的遗憾,是女儿二十五岁“高龄”,还待字闺中,成宾客们眼中的笑话,口中的谈资。
本来项琰的几个哥嫂都劝她躲起来,别坏了大家的兴致。
项琰心想,待字闺中不是杀人放火,没什么可见不得人的,用不着躲。
那一天,她腰板挺得比哪个人都直。
五十大寿一过,她直接跪在族长面前,求族长允许她做工匠,允许她接活,允许她不嫁。
族长脸都黑了,冷笑一声说:绝无可能。
于是她昂起头,提出要求:那我要出府单过。
一句话,何止项府,连四九城都被她炸翻了锅。
爹把手都举起来了,却在听到她说“舍不得爹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句话后,又把手放下去。
娘骂她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一边骂,还一边打,可打着打着,就把她搂在怀里哭。
可再哭,她还是要出府,留在这个家里,她只会被活活困死。
因为爹的五十大寿,朱家人和谢家人都进京祝寿了。
族长开了祠堂,与项氏一族人商议后,把两家当家人请过来,说项琰想要出府,必须答应两个条件:
第一:此生不能接任何工程。
第二:须得在项家族中挑一儿一女,继承家业。
这两个条件就连大舅舅他们听了,都沉下了脸。
第一个条件是掐断了项琰的活路。
第二个条件是在掐断项琰活路的同时,又怕她将来飞黄腾达,家产旁落,于是又算计起她的身后事。
当然,她还有一条路可选:从项氏族谱中除名,从此再不能踏进项家半步。
项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原因只有一个——
项家有她最爱的爹娘,他日爹娘病弱,她想床前尽孝,替他们养老送终。
这是她一定要做的。
这时,大舅舅提议说——
既然是分府单过,就意味着项琰还是项家人,他爹娘早给她预备下的那份嫁妆,要让她带走。
否则,她凭什么在项府挑一子一女过继到名下?挑我们朱家的人也一样。
话在情,也在理。
族长只有应允。
出府前一夜,大舅舅从怀里掏出一份嫁妆单子。
“明面上的嫁妆,从你们项府公中走,这一份是你爹娘暗中贴补你的,三年前你逃来朱家,他们就为你预备下了,一直放在我这里。
我说,这种不孝女,你们管她死活。
你爹娘说,再不孝,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舍不得她吃苦哩。
阿琰啊,我们这些长辈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
出了项家后,谁也不会再帮你,包括你爹娘,也不会再帮你分毫。将来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项琰的眼泪哗地流下来。
她突然明白一件事情,即便她内里一身本事,外头长出一身盔甲,在爹娘的眼里,她永远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女儿。
……
出府那日,项琰身后只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素枝。
这丫头从五岁开始就侍候她,最知她的脾性。
另一个是项峰。
项峰出生在项家最不起眼的一个旁支,因为家中穷,托关系到了爹的身旁。
爹说这人老实本分,你拿去用吧。
三人走出项府,看到府门口等着的几辆马车。
车夫指指最前头那辆,示意她过去。
她过去,一掀帘子,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脸带着宿醉后的疲惫,懒洋洋道:
“本来不应该来,想想还是来了。项琰,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他说过,两人的关系必须藏在暗处,所以不应该来。
怕她出府连个送的人都没有,所以想想还是来了。
项琰闻着他身上刺鼻的脂粉味,一字一句:“放心,我会还的。”
“别还,还是欠着吧。”
“为什么?”
“这样,我才有债主的感觉。”
……
城南的宅子不算大,也不算小,却十分的幽静。
两幢宅子共用一堵墙,墙边还有一个小门,方便进进出出。
项琰进到宅子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一身打粗衣裳,将两个宅子用脚丈量一遍,然后才开始下罗盘。
她忙得汗如雨下的时候,许尽欢就甩着两条膀子,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她让他忙自己的事去。
他说,监督你就是我要忙的事。
她瞪他一眼,心说债主没人性。
罗盘下完第二天,她开始干活。
一个人干,从一个清晨干到另一个清晨,饿了吃,困了睡,睡醒了接着干。
所以,每次许尽欢来的时候,她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干活。
她在睡觉的时候,他会在边上陪着坐一会儿,然后悄然离去;
她干活的时候,他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着话。
有时候她听烦了,赶他走,他不走,就跟着她。
她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她气得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许三岁。
跟三岁的孩子一样,幼稚。
整整半年的时间,许尽欢的那个院子,总算完工。
这世上没有天兵天将找不到的院子,她只有把院子建在地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秘密。
为此,半年的时间,她瘦了整整十斤。
当许尽欢顺着台阶,走到地下,看到那个院子时,他呆愣了很久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项琰,总有一天,你会名扬天下的。”
项琰不要名扬天下,她只要自己能养活自己,不让爹娘担心。
养活自己的第一步,是开一间刻章的铺子。
刻章铺子开业的那天,店里总共走进来三个人,这三人一听刻章师傅是个女的,掉头就走。
她从心有所盼,一下子变成了心灰意冷。
傍晚,铺门关一半,许尽欢大摇大摆地走来了:“掌柜,我要刻章。”
项琰一看是他,“许尽欢,别捣乱。”
“谁捣乱。”
他掏出少了一角的印章,神色带着几分惋惜:“磕坏了,帮我再刻一枚吧。”
项琰目光扫过他的眼尾,轻声道:“是自己磕坏的,还是别人磕坏的。”
许尽欢:“自己。”
项琰:“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许尽欢:“故意。”
项琰恼了:“为什么?”
许尽欢眯了一下眼睛,笑道:“因为……我想做你铺子的第一个客人。”
说罢,他有些担心地补了一句:“没来晚吧,我应该是第一个吧。”
那当时,四下安安静静的,铺子还没有掌灯。
昏暗的光线下,他一只手肘撑着柜台,身子斜斜的,笑意淡淡的,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项琰心里又涌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良久,她开口:“许尽欢,如果再刻一枚,你身上最后一层的遮羞布,就要被我撕开了。”
他似乎就在等着她的这句话,立刻直起身子,将手背到身后,神色一下子变得正经起来。
“所以我在府里备了几坛柳林酒,酒到六分的时候,那最后一层的遮羞布,我撕开来给你看呀。”
项琰的心,又怦地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