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北那一年,她和周晴结伴,从西藏辗转到内蒙,又从内蒙路过兵马俑……
她们走过很多地方,见过无数山山水水,她想在有生之年,见识到云城之外的世界,那样,她就不留遗憾……
年后很久,她才返回云城,去姑姑家拿钥匙。姑姑告诉她,妈妈回来了,就住在她的家,她选择避而不见。
她说,京北来的所有人她都不想见。
那时,她让姑姑留意把房子低价卖掉。
她偏不回家住,她租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小单间,要在那阴暗的角落中暂时存活。
许多时候,当你左右不了别人时,你都会用虐待自己,来发泄着心中的某种怨气。
某天是她父亲的生日,她去墓地看望了父亲,也去祭拜了奶奶。
她对着他们说,让他们在那边把房间修多一间,她那间不要窗户。她似乎再不期待阳光与水分
她还说,自己快去找他们了。
那天,她在那跟爸爸奶奶说了很久。她说,她差点把她的猫带回来,也说自己开过咖啡店……她讲的全是以往的平安与幸运
那天,那片荒凉之地,没有人挽留她,她仍然很晚才往家走。
她去了趟附近的超市,买了些续命的食材,她想着,还没到日子,房租还没到期呢……
在所有难捱的日子,她总是怕浪费那点儿房租
爬楼梯时,不小心滑了一跤,手上买的米和鸡蛋全都散落。
二楼的住户听到声响,开门便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晕倒在自家门口,地上西处是米,蛋液也流得到处都是。
她被120急救车接走了。醒来后,那个五十来岁慈爱的女医生对她说:“想活就好好生活,按时吃饭,好好睡觉,为了孩子,也要振作起来。”
“孩子?什么孩子?”江引问道。
“你肚子里的孩子,己经五个月了。”医生的话有些冷峻。
自江小白出事以后,她的大姨妈就没来过。她曾咨询过医生,医生说心理落差会产生应激反应,以致月经间歇性失调,后来她便没太在意。
她才不要这个孩子,不要生下这个梁希呈的孩子。
姑姑是接到医院电话才知道这件事的,因为她手机里备注亲人的只有姑姑。
医生用她的指纹解锁了手机……姑姑赶来时,她还是昏迷状态。
江雪梅打电话给严雪,告知她江引怀孕五个月的事……
该怎么办?得让她有个好的人生,做单亲妈妈太难了……严雪说只能考虑引产。
当她们商量着如何处理江引肚子里的孩子时,她依然昏迷未醒。
她醒来后问医生,如果不要孩子该怎么做。医生带她去了三楼,给她看了引产针的针头,并告诉她,针会扎进肚子,甚至可能扎到孩子头上……
那一刻,她觉得如果真这么做,自己就成了一个毫无爱心的冷血之人。
医生还说5个月左右的胎儿,应该有只小猫崽那么大
医生不该说小猫的,她被猫影响了。
她想到了她的江小白,那针头又大又粗又长。
她怕疼,她想,像江小白那么大的孩子也会疼吧,她突然就舍不得了。
既然这个孩子,在父亲生日这天被发现,那应该是父亲派来陪她的吧。
严雪知道情况后,打电话来,哀求江引不要留下孩子,否则会拖累她一辈子。
可她偏不,她就要留下这个孩子,哪怕像叫花子一样生活,她就是不做听严雪话的人。
大多时候,我们讨厌那个人时,她说的任何话我们都不会听,即使是苦口婆心的良言。
孩子七个月的时候,她用50万买了套两房一厅的房子。有阳台,有些花花草草,还有个吊篮,是套二手房,不用装修。
那会儿,她的胎位不正。
她每天早起喝一大盆水,然后趴在沙发上转胎。
孩子时不时踢她两脚,她其实打心底里不那么喜欢这个孩子。
在许多个辗转反侧的夜里,那小东西在肚子里“跳舞”,她俩一起听《春风十里》,她教孩子唱:“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
那孩子,也算让她不那么孤单。
那段时间,她的姑姑白天陪她遛弯,晚上也住她那里,要陪她频繁地上厕所。
怀孕很累,幸好还有姑姑。
临去医院时,她找出那条带有恨意的吊坠,绑在手腕上。
她想,如果真有不测,留下孩子,只带走她一个人。
她是个从小都怕疼的人,说不清她对孩子的感情,她有爱也有恨吧,她想生一个孩子。
想让她也来人间走一遭,也体验下人生百味
孩子临盆,她让姑姑签字,并说如果没事,就不用通知严雪;要是真出了事,就告诉严雪一声,就说她不恨她了。
她不恨妈妈对她不太多的爱。
其实,她也是一样的,
也曾在某个瞬间,想要亲手结束肚子里孩子的生命。某些时候,她也没有什么伟大的母爱。
当骨开六指时,她疼得差点昏死过去,她想到了奶奶,她想告诉奶奶,让她信奉的菩萨保佑生下孩子,让孩子平平安安地来世上一趟。
她自己倒无所谓,她己经活了一遍了。
她也想过妈妈,生孩子这么疼,她应该要谢谢妈妈,好多年前,她的妈妈也是受着同样绞心的疼痛才把她生下来。
她在昏迷中听到护士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去,也听到医生让她加油。
在混沌不分中,仿佛看见一身工装的爸爸边走边取下手套,用他那双带有老茧的手抚着女儿的头发,并带女儿去厂门口的小店,给她买钟爱的饮料。
她好像也看见了奶奶,又絮絮叨叨的念叨好好活着,好好吃饭,可是,奶奶的声音太小了,她都听不清楚。
她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朝她走来,有几分像她的妈妈,那人来牵她的手,她给推开了。
恍惚迷离中梁希呈也来了,梁希呈用手蒙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不要怕,可是,他的手像是捂住了她的嘴巴和鼻子,她呼吸似乎顺畅些了。
有人说,人要走的时候,她的一生就如过山车似的闪现。她像是在与自己对话,她这一生还算幸运,家人都爱她,从小没有受过苦受过累,也就平日吃点小亏,那都不算什么。
比起许多人算是幸运很多,在她为数不多的二十几年里,有许多爱她的人,也有她爱的人……她走了也说不上遗憾了。
忽然,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好吵,吵得她睡不着。
那如放学铃声般的小孩哭声,好像特别有劲儿,一声比一声高。
再醒来,她还带着氧气罩,右手在输液,她伸了伸手指,有知觉,看来是没走掉。
有护士喊道:“骆医生,36床醒了。”
那个像奶奶一样亲切的医生来了,说:“孩子,没事的,己经没事了……你看看孩子……”这时,她才发现,左手边的那架小床上,有个小东西,那只小手正抓着她手腕绳子上的吊坠,
可能,那小手也只能抓住些小小的东西。
医生说:“是个女儿,5斤4两,嗓门很大,就她那嗓门整栋楼都听得到,跟学校下课铃似的,清脆又响亮。”
就叫叮叮吧,她想。
医生还说:“她哭的正凶的时候,正是你情况最危急的时刻,那会儿,怎么都止不住血。后来,把她放在你旁边,她就不哭了,你的指标也平稳了,这个孩子,她是来找你报恩的。”
做最后一次孕检时,发现血小板因子异常,凝血功能混乱……医生当即表示,有大出血的风险。
那之后,她准备了遗书,也在遗书上交待孩子的去处,幸好,都没用上。
最终,一切如医生所料……24岁,本命年,五月初9,她在生死边缘徘徊,醒来时,手上依然绕着那根吊坠的绳子,身边多了个牵挂。
既然活了下来,那就好好生活吧,毕竟还有孩子需要她。
“36床,要量温。”妇幼保健院的护士在一个午后喊睡着了的新手妈妈。
那是2019年的农历5月初9.
是江引当妈妈的第一天,那天,宜求嗣,嫁娶,纳采……
“江叮叮小朋友,准备量体温了。”京北七院的护士对着睡着的江引母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