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了的月光
产房外的白炽灯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光斑,老二攥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来回踱步,水泥地上的烟头堆成小山。当护士抱着襁褓推开房门时,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颤抖的手还没触到孩子,就听见那句轻飘飘的话:“恭喜,是个千金。”
笑容像被突然掐灭的火苗,老二僵在原地。他盯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小脸,喉结上下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恍惚间,张嫂说过的“生儿子才拴得住媳妇”的话在耳边回响。但孩子突然打了个喷嚏,嫩的小手在空中乱挥,他心里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
“闺女好,闺女贴心。”老二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孩子的脸颊,咧开的嘴角还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首到秀兰被推出产房,苍白的脸上挂着虚弱的笑,他才真正缓过神,慌乱地把红糖水端到床边,笨拙地说:“辛苦你了。”
接下来的日子,老二像换了个人。他天不亮就去集市买最新鲜的鸡蛋,夜里守在灶台前煨鸡汤,听着秀兰和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满是踏实。出了月子,秀兰偶尔还会去砖厂转一圈,但更多时候是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上晒太阳,老二干活间隙远远望见,总觉得日子像泡在蜜罐里。
然而,平静的日子被一声惊雷劈碎。那天老二刚从砖窑出来,张嫂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不好了!派出所来人了,说有个东北汉子找秀兰,说是她男人!”
老二手里的瓦刀“当啷”掉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他跌跌撞撞往家跑,远远看见院子里站着个高大的身影,秀兰正背对着他收拾包袱。
“这是怎么回事?”老二冲上前,声音发颤。
秀兰的肩膀猛地一抖,怀里的孩子突然哭起来。她转过身,脸上满是泪水:“对不住,老二。我跟家里说出来挣钱,其实是想找个人家嫁了,骗些钱回去。可没想到会生下这个闺女……我在家乡早有丈夫,现在他找来了,我不得不走。”
那个东北汉子走上前,瓮声瓮气地说:“兄弟,对不住。家里老人天天念叨,我们找了大半年才打听到消息。”
老二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死死盯着秀兰背上那个因为软骨病总歪着脑袋的孩子。秀兰的手抚过女儿柔软的头发,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孩子褪色的襁褓上。“好好带她……”秀兰哽咽着把怀中的女婴塞给老二,转身时脚步踉跄,被丈夫一把扶住。
老二疯了似的追到村口,怀里的小女儿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啼哭。他看着秀兰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扬起的尘土里,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混着女儿的哭声,在空荡荡的土路上回荡。怀中的孩子突然抓住他的衣襟,那双和秀兰如出一辙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老二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窑灰堵住,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歪斜地铺在坑洼的土路上。砖窑厂传来沉闷的敲击声,惊起一群麻雀。老二抱紧怀里的女儿往回走,风卷着几片枯叶钻进他破旧的衣领,那是秀兰走后,这个家唯一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