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破晓。
晨雾裹挟着雪粒在街巷间游移,将整座城池氤氲成一幅水墨未干的长卷。
挑夫的扁担压碎了薄冰,“咯吱”声惊起檐下麻雀。
绸缎庄的老板娘踮脚擦拭雕花窗棂,望着积雪中蜿蜒的车辙皱眉:“这场雪下得蹊跷,前日分明还暖阳高照。”
茶馆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纸,老人们围炉议论着昨夜城西的异动——说是有人瞧见黑影在屋顶疾行,靴底踏碎薄雪的声音比狼嚎还渗人。
街角馄饨摊前,裹着粗布棉袄的汉子哈着白气:“听说神捕司昨夜又抬走三具尸体,浑身发紫,跟中了邪似的。”
话音未落,马蹄声骤然撕破雪幕。
一队玄甲骑兵踏着碎琼乱玉飞驰而过,腰间佩刀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青芒,惊得路人纷纷避闪。
而在秦府朱漆大门外,扫雪的丫鬟还怔怔地望着那远去的车辙,手里扫帚忘了挥动。
积雪覆盖了青石板路,只留下两道清晰的印痕,蜿蜒伸向晨雾深处。
方才那身影,挺拔如松,狐裘滚边在风雪中微微拂动,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与疏离。
“哎,你看清了吗?是铭公子。”
一个年纪稍小的丫鬟忍不住凑到同伴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脸颊却因兴奋而泛红。
“嗯……”
另一个丫鬟回过神,眼神依旧有些迷离,轻轻点了点头。
“铭公子可真好看,那件斗篷……得值多少银子啊。”
小丫鬟双手捧心,满眼都是憧憬。
“嘘!小声点,管家看着呢!”
旁边的丫鬟连忙提醒,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目光却也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马车消失的方向。
“刚才……铭公子好像朝这边看了一眼……”
小丫鬟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窃喜与不敢置信。
“看你?看的是雪!快扫地吧,手脚都冻僵了。”
年长些的丫鬟嗔怪道,拉回了她的思绪,可自己握着扫帚的手,却也慢了半拍。
萧铭端坐于马车之内,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咯吱”声。
车厢内燃着暖炉,驱散了外部的严寒,淡淡的檀香萦绕鼻尖。
他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并非一片空白。
此行的目的地是洛安城。
天凤城的临城,一座同样繁华却气息迥异的城池。
城内的九霄玄院,并非什么顶尖宗门,更像是一处修行者的进阶之所,类似于前世的高中。
从玄院出师,若无显赫家世背景,便需另寻机缘拜入各大宗门;而若家底殷实,则可自行规划前路,或入家族效力,或游历天下。
他能感受到车窗外掠过的风雪,也能想象天凤城内那些或明或暗的议论。
“铭公子”这个称呼,敬称之下,藏着多少轻蔑与不屑,他心知肚明。
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
尤其是在云家。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名字——云灼夭。
天凤城第一世家云家的二小姐,天赋异禀,光芒万丈。
据说各大宗门势力早己向她抛出橄榄枝,加之云家本身的底蕴,她的前途确实一片坦途。
自己与她,己有数月未见了吧?
马车行得不快不慢,穿过城门,驶上官道。
雪势似乎没有减弱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车速缓缓降了下来。
“公子,九霄玄院到了。”
车夫恭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萧铭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之前的纷杂思绪己然沉淀。
他整理了一下狐裘,拨开车帘。
寒气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
时己近午,天光却依旧晦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触手可及。
九霄玄院的门庭并不算奢华,透着古朴庄重,巨大的石制牌匾上,“九霄玄院”西个大字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肃穆。
门前不远处,一道倩影格外醒目。
云灼夭。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浅色锦衣,领口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外面罩着一件鲜红的斗篷,风帽戴在头上,遮住了部分容颜,却更衬得露出的下颌线条优美,肌肤胜雪。
那红色,在这一片素白的天地间,如寒梅绽放,耀眼夺目。
在她身旁,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清癯,目光温和,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正含笑与她说着什么。
云灼夭微微颔首,态度恭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与亲近。
“老师,云家的马车来了。”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即将离别的怅然。
“感谢您这三年对我的照顾。”
她对着老者深深一揖。
“日后若有闲暇,灼夭定回来探望您和师母。”
老者笑呵呵地摆摆手,浑浊的眼中盈满欣慰:“有这份心意便足够了。“
他眯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穹,粗粝手掌搓了搓:“趁着天色尚明早些启程吧,这雪絮子飘得紧,入夜后山路更难走。“
云灼夭仰起明媚的脸庞,睫羽忽闪间,眼底的感伤己被狡黠灵动的眸光取代。
她倒退着走出几步,绯红斗篷在风雪中旋开艳丽弧度:“知道啦知道啦,老师保重!“
说完,她转身,步履轻快地朝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那辆马车,正是她云家的标识。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与恩师告别后的轻松笑意,以及对归家的期待。
然而,就在她距离马车还有数步之遥时——
车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从中走出。
玄色锦衣,外罩一件滚着银边的狐狸毛斗篷,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正是萧铭。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雪依旧,落在两人之间,却似乎有了重量。
云灼夭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冰雪瞬间冻结,僵在了嘴角。
明亮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迅速被冰冷的寒霜覆盖,最后化为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恼怒。
她的脸色变了几变,从愕然到冰冷,再到隐隐的怒意升腾。
“怎么是你啊?”
声音陡然拔高,失去了方才对老者的温婉,变得尖锐而冰冷,充满了排斥。
她秀眉紧蹙,目光锐利地盯着萧铭,仿佛他的出现玷污了这片雪地。
“婉卿姐呢?”
萧铭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一般,笑着挑了挑眉,打趣道:“怎么,你萧铭哥不能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