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丝像永远拧不干的棉线，将老旧的居民楼浸得发潮。我攥着母亲的遗照，推开外公家斑驳的铁门时，院子里那株老桂花树正簌簌落下枯黄的花瓣。二楼窗台的蓝布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外公戴着圆框眼镜，正伏案写毛笔字的身影。
"小念回来了？"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见外公佝偻着背，手里提着装满中药的塑料袋，白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记忆里那个精神矍铄、总爱给我讲抗战故事的老人，此刻仿佛被抽走了魂魄，整个人像片随时会飘落的枯叶。
夜里，我被断断续续的钢笔书写声惊醒。推开虚掩的书房门，月光透过纱帘洒在檀木书桌上，外公戴着顶灰扑扑的军帽，正用红墨水在泛黄的信纸上疾书。"外公？"我轻声唤道。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小念，你看，我在给战友写信。"
我这才发现，书桌上堆满了牛皮纸信封，每个信封上都写着"战地医院收"，邮戳日期却是1943年。外公的手背上浮现出青紫色的血管，那支钢笔尖滴下的根本不是墨水，而是暗红的血珠。
"外公，您该休息了。"我试图拿走信纸，却被他死死按住。老人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深深掐进我的手腕："别碰！这是给老周的信，他在等我的消息......"窗外突然炸响惊雷，闪电照亮墙上的合照——那是外公年轻时穿着军装的留影，站在他身旁的战友，面容竟与书桌上的纸人画像一模一样。
次日清晨，我在厨房发现了更诡异的事。橱柜里堆满了过期的罐头和压缩饼干，冰箱冷冻层藏着十几个写着"周卫国"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手指。外公倚在门框上，眼神空洞："小周需要这些，他说在那边冷......"
我颤抖着拨通了社区医生的电话。张医生赶来后，面色凝重地拉我到阳台："你外公的情况比我想象得更糟。自从你外婆去世，他就总说能看见死去的战友，还坚持要给他们寄信......"话音未落，楼下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我们冲下楼，看见外公跪在满地的玻璃碴中，捧着摔碎的相框喃喃自语："老周，对不住，我没保护好你......"
相框里的照片刺痛了我的眼睛。那是张战地医院的旧照，年轻的外公抱着浑身是血的战友，背景里的邮筒与小区门口那座锈迹斑斑的绿色邮筒一模一样。张医生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等等，这照片......"他指着照片角落，"你看这个日期，1943年7月15日，正是你外公档案里记录他'牺牲'的日子！"
当夜，我守在外公房门外。凌晨三点，老人悄悄起身，佝偻的身影穿过雨幕，径首走向小区角落的老邮筒。我撑着伞远远跟着，看见他将一封滴血的信塞进邮筒，然后对着虚空敬礼："老周，这次的药够你用了。"邮筒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锈迹斑斑的铁门缓缓打开，伸出一只腐烂的手，将信件拽了进去。
我冲上前拉住外公，却听见邮筒里传来模糊的人声："老陆，该兑现承诺了......"外公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他转身紧紧抱住我，声音哽咽："小念快跑！1943年那场战役，我和老周被困在防空洞，为了活下去......"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我用他的命换了自己的生机，现在，他们来索命了......"
老邮筒突然炸开无数道裂缝，无数双惨白的手从中伸出，抓住外公逐渐消散的魂魄。我拼命哭喊，却见外公嘴角露出释然的微笑，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融入雨幕。天亮时，社区派人拆除了那座老邮筒，施工队在地下挖出了几具白骨，其中一具手腕上，还戴着外公那枚刻着"陆"字的铜表。
后来，我在外公的日记本里发现了真相。1943年的战地医院，因药品短缺，年轻的军医陆明远与战友周卫国达成了可怕的协议。如今，当最后一个知晓秘密的人离世，那些被鲜血浸透的承诺，终于在三十年后得到了偿还。而每个雨夜，我仿佛还能看见老邮筒前，两个穿着军装的身影，正在互相敬礼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