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霖的手猛地颤抖，炒勺险些滑落。他在宫保鸡丁的秘方里偷偷加了父亲教的安神草药。
三天前，他为躲避讨债人，历经千辛万苦从南城偷渡至此。
白天在后厨打工，深夜就在仓库昏暗的灯光下翻看父亲写的医书，那些泛黄的纸页上，仿佛还残留着父亲的气息。
欧阳董事长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药方，纸页边缘己经微微卷曲，是沈家山二十年前在国际中医论坛上发表的研究配方。
“是我。”沈瑞霖的瞳孔骤然收缩，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欧阳董事长走到他身边，“你怎么有青台山的中药配方？”
“青台山是我家。”沈瑞霖嗫嚅着回答。
“沈家山是你父亲？”欧阳董事长是M国古裔，曾跟随父亲去过好几次青台山，非常崇拜隐居在深山研习中医药的沈家山。
“是的。”沈瑞霖毕恭毕敬回答。
“太好了，”欧阳董事长抓住他的手臂，“走，跟我走。”
此后三个月，沈瑞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白天，他跟着欧阳董事长穿梭在纽约的高楼大厦间，学习商业谈判的技巧，看着欧阳董事长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与各方势力周旋。
深夜，当城市陷入沉睡，他就在书房昏黄的台灯下，一页页研读父亲写的医书。
那些晦涩难懂的医理，在他心中渐渐明晰，仿佛父亲就在身旁，轻声为他讲解。
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集团最大的合作方突然毁约，欧阳董事长得知消息后，因焦虑引发旧疾，昏迷不醒。
沈瑞霖守在病床前，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心中满是担忧与恐惧。
他想起父亲教他的医术，颤抖着将银针扎入欧阳董事长的百会穴，每一针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虔诚。
随后，他又连夜熬煮汤药，在药罐里放入从青台山带来的珍稀药材，那是他视若珍宝的东西。
当晨光透过窗户洒在病房时，欧阳董事长缓缓苏醒。
他看到沈瑞霖趴在床边熟睡，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眉头紧皱。
手边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商业计划与医案心得，字里行间透着认真与执着。
他的眼眶微微，他轻轻抚摸沈瑞霖的头发，就像抚摸最珍贵的璞玉：“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欧阳家的儿子。”
二十六年后，沈瑞霖在云顶酒店包厢里，挂断电话的指尖还残留着与胡老爷谈判时的余温。
他站在电梯前，镜面映出他胸前晃动的银质药锄吊坠，那是父亲留给他的。
然而，父亲，他的心一阵抽痛。他心里明白，妻子的离世，并不是女儿的错，然而，他始终无法原谅。
如果不是因为生她，妻子绝不会难产。
这些年来，他时常会纠缠在自己没有道理的怨恨里，首到回到青台山，看到那片杂草荆棘。
他才彻底明白，当年，是自己种下的因，才会结出苦涩的果。与孩子无关，与父亲更无关。
是自己残忍，抛下父亲和刚出生的孩子，在痛苦面前选择逃避。
……
电梯门打开，里面站了一群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
在等他们出电梯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有一个女孩，眉眼之间像极自己的妻子。
女孩看上去清秀温婉，在这一群人里格外引人注目。
“婉婉，小心点。”戴金丝眼镜着深蓝色西装的男孩彬彬有礼地让她先走。
“谢谢江墨！” 女孩的声音像浸了露水的玉兰花，沈瑞霖的喉结剧烈滚动。
二十七年的时光在他眼前轰然倒转，妻子临终前的喘息、女儿皱巴巴的小脸、父亲举着油灯追下山的身影，此刻都与眼前人重叠成刺目的光。
女孩所说的江墨突然顿住脚步，敏锐捕捉到他灼热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将女孩护在身后，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冷冽：“这位先生？”
他这才惊觉自己正久久地盯着女孩。
“抱歉。” 他强迫自己扯出微笑，目光却不受控地落在女孩的身上。
电梯门即将闭合的瞬间，女孩突然转身回望，那清澈的眼眸竟与妻子一模一样，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义父此刻正在办公室等他。
这个世界上，除了不知现在在何方的女儿，义父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的思绪又回到改变命运的深秋，是义父收留了他，如同亲生儿子一样培养和教导，他才一步一步成长起来。
经过十年的努力，他终于能够站在欧阳集团顶层办公室。
义父指着璀璨的灯火，语重心长地说：“霖儿，记住，医者医人，商人医世。”
他伸手抚摸胸前的药锄吊坠，“当年在唐人街后厨，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只能颠勺了，是您把我从阴沟里捞出来。”
“记得你第一次跟着我谈判，手心全是汗，却死死攥着你父亲的医书。”
义父带笑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温柔，“那时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心里有团火。”
“你父亲若知道，他的儿子既能在华尔街翻云覆雨，又没忘医道初心，定会很欣慰。”
可是，父亲己经看不到他的成功和荣誉，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眶。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好好报答义父。
……
沈瑞霖挂断电话，与胡老爷急急道别，胡老爷看着包厢的门在沈瑞霖身后重重合拢。
胡老爷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滚烫的茶水溢出杯沿，在红木桌面上洇出深色水痕。
“老爷，您的手……” 王助理慌忙掏出帕子擦拭，却见胡老爷的目光停在门口，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一层水光。
二十年前沈家山抱着襁褓里的沈婉，在青台山竹林里等了整整三天三夜，一首未能等到这个身影。
二十七后，这个身影出现了，可是，沈家山己经看不到。
“看他这样子，应该还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沈婉。” 胡老爷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惋惜与怅然。
他缓缓起身，手扶椅背，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传说中那个因无法承受妻子离世的男人，如今己变成西装革履的商界精英，然而，却错过血脉相连的至亲。
王助理小心翼翼地扶住老人颤抖的胳膊，轻声道：“要不，我们派人......”
“罢了。” 胡老爷摆摆手，望着空荡荡的走廊，“有些结，终究要他自己解开。”
一声叹息，在寂静的包厢里久久回荡。
胡老爷知道，有些真相就像青台山的晨雾，看似触手可及，却总要等到日头升起，才能真正看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