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曼而言，陈开云是她认定的、唯一能照亮她平庸生活的存在。这份倾慕早己超越了普通的好感，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执念。
她精心策划着每一次“偶遇”，体贴地照顾陈开云的日程和口味，留意他随口提到的小偏好并默默准备。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一份他随口提及却市面上难寻的专业杂志，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的桌面或车里。她的关心无孔不入，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隐秘的占有欲。然而，陈开云始终保持着一个上司应尽的温和与距离。他对她工作的认可清晰而专业，但任何超越界限的暧昧，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界限分明得如同他永远熨帖的衬衫领口。
苏曼被陈开云上次开除以后，她恨陈开云的无情决绝！摧毁了她的全部希望还不留一丝余地！
突然有一天，苏曼出现在了启梦的办公大楼里。一阵似有若无、曾无比熟悉的香水味飘入鼻尖。张强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猛一抬头，看到苏曼竟然站在了他敞开的办公室门口。一段时间未见，她瘦了很多，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针织衫，卸掉了往日的精致凌厉，素面朝天，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混合了深深疲惫、惶恐不安和无助的脆弱感，甚至还有一丝让张强触目惊心的、仿佛从高处坠落后才有的迷惘和歉意。
“苏…苏曼？”张强的声音有些干涩。
“张强……”苏曼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微微的哽咽，“我……我能进来跟你谈谈吗？”她局促地绞着衣角，垂着眼睑，仿佛连看他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张强的心猛地一揪。眼前这张曾经令他魂牵梦萦、如今显得如此破碎憔悴的脸，以及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懊悔”与“脆弱”，还是轻易击中了他心底深埋的那份柔软和不忍。那些早己深埋的复杂情感再次翻涌搅动。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放缓：“进来坐吧。”终究是无法彻底狠心。他起身想给她倒水。
苏曼轻轻走进来，没有坐下，只是靠在门边，深深低下头，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几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砸落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这绝非苏曼的风格！但这种极致的反常，反而更让人相信她是真的崩溃了。
“强哥……”她第一次用了这种昔日绝不可能的亲昵又低微的称呼，抬起头时泪眼婆娑，“那晚之后……陈总辞退了我……我活该，我知道。”她吸着鼻子，自嘲而破碎地笑了一下，“我说话太刻薄了，我自以为是，我不知好歹······”她将这些词汇砸在自己身上，沉重无比。
“我辜负了你曾经对我那么纯粹的心意……我当时一定是瞎了眼……”她的泪更汹涌了，抬起手背粗暴地抹去，“我真的……后悔极了！为自己的愚蠢，为自己的卑劣……伤害了陈总，也伤害了……所有关心我或本该关心我的人……尤其……是你……”她抬起那双泪眼首视张强，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但“悔恨”和“脆弱”是那样逼真，“这几天除了痛骂自己……就是……我认识到只有你的喜欢才是最干净、最没有杂质的……可是…被我摔碎了……”
这首击灵魂的“回顾”和堪称“深刻”的“反省”，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张强的神经。这……是苏曼？是她真的痛彻心扉后幡然醒悟？他的心防出现了一丝动摇的裂缝。他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苏曼，你能……看清自己，是好的开始。
苏曼双手接过杯子，像捧着什么珍贵的东西，指尖微微发颤。她抬起头，泪水冲刷过的眼底似乎清澈了不少，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希冀：“强哥……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我真的……现在非常需要……重新站起来……”她停顿了一下，似乎鼓起巨大的勇气，“我想找份新工作……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需要时间过渡……这段时间你能……先别拒绝我吗？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她不等张强回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强哥……你……你还愿意……试着接受我吗？哪怕像朋友一样……我想靠近光……而不是再把自己和周围拖入黑暗了……”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的乞求，眼神怯怯的，像只雨中找不到庇护的雏鸟。巨大的反差，精准地刺穿了张强内心深处那个从未能彻底熄灭的少年幻梦。
多年夙愿一朝以如此“狼狈”又“深刻悔悟”的姿态摆在他面前，夹杂着对破碎旧梦的怜悯和一丝“救赎”对方的情结……张强的心防在那双含着泪、闪烁着似乎真诚光芒的眼睛注视下，最终土崩瓦解。内心深处压抑己久的感情占了上风。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曼眼中的光芒从期待变得暗淡绝望，身体又开始发起抖来。最终，他轻轻点头，声音低沉却带着决定性的分量：“好。”
这一声“好”，仿佛瞬间点亮了苏曼灰败的世界。她破涕为笑，那笑容带着极大的委屈后的释放，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劫后余生。她身体一软，似无力站稳。
张强本能地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
就在这时，苏曼像终于压抑不住巨大的冲击，在极度的悲喜交织下，猛地伸手紧紧抱住了张强的腰！脸庞埋在他胸前，放声痛哭起来。眼泪迅速浸透了他的衬衫前襟，滚烫而汹涌。她哭得全身都在抖，那无依的绝望和骤然抓住“希望”的激动，几乎让人不忍推开。
张强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多少年了，梦中才有的拥抱？只是此刻隔着泪水和复杂，感受不到任何想象中的甜美，只感到一片令人心慌意乱、湿漉漉的黏腻和无法言喻的沉重。他张开手，回抱也不是，推开也不是，最终只能笨拙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像一个在安慰伤重孩童的长辈，而不是一个久旱逢甘霖的爱人。理智的声音在脑中尖锐地回响着提醒、风险和不祥……但怀中苏曼近乎痉挛的哭泣和传递出来的那份几乎真实的破碎感，如同一片沉滞湿冷的海，暂时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质疑。
